第27章 天衣无劫

永夜第五十一日,老妪化的蚕沙覆满归墟沃土。阿黎赤足踏入沙中,足底触到的不是粗砺,而是凝成露珠的《甘霖咒》。露珠坠地绽开青苔,苔纹竟与叶无尘皮肤上的碑文同源,只是褪去了青铜锈色,泛着桑叶初生的嫩绿。他弯腰捧起一抔蚕沙,沙粒间钻出半截建木根系——根须末端拴着青铜梭子,梭身刻着“天衣“二字,刃口处的麦穗纹路间渗出蓐收祖巫的泣血金芒。

“该织布了。“墟外传来镇元子的低语。地书灵识幻化的老者虚影盘坐桑树下,指尖捻着红云老祖残魂凝成的丝线。他们身前的棋盘已化作缫车,棋子是蜷缩成茧的金蚕,棋盘纹路则流淌着未被浊气污染的《连山》卦象。红云拈起一枚蚕茧掷入虚空,茧壳裂开处涌出桑海——海中浮沉的却不是桑叶,而是裹着《噬劫经》的先天神魔残躯!

阿黎的青铜镰刀突然脱手,刀尖麦穗纹路迸发金光。金光扫过桑海,蚕茧中的神魔残躯竟扭曲成丝线——葬的面具化作纬线,蚀的浊气凝成经纱,就连烬的焚心火也在丝缕间跳动着甘霖咒文。镇元子虚影轻笑拂袖,地书灵识铺展为织机,他脚踏建木年轮引线穿梭:“叶圣人所化的沃土,当为天衣经纬。“

蚕沙突然沸腾,凝成叶无尘消散前的面容。那张面容没有口舌,瞳孔中却映出归墟青铜门内的景象——十二座巫族织机在虚无中排列,每座机前跪坐着叶无尘的残识。他们手握的并非刀兵,而是老妪留下的青铜梭子:

紫衣残识以弑神枪碎片为引线,将建木根系编入《甘霖咒》;

黑袍残识抽离蚀的浊气为纬,丝缕间浮出未被污染的巫族祈年舞;

最苍白的残识捧起阿黎化的蚕茧,将魂火抽丝剥茧,织入天衣的袖口。

阿黎的蚕躯忽然透明,腹中金蚕吐出最后一段丝线。丝线缠住沃土中的建木根系,根系暴长穿透永夜残幕。天光从裂缝中倾泻,照见蚕沙下掩埋的真相——归墟地脉中沉睡着初代弇兹祭司的尸骸,骸骨掌心托着的不是法器,而是一把生锈的青铜剪。剪刃刻着与叶无尘皮肤同源的碑文,只是“劫“字被改成了“桑“!

“剪断经纬,方见无劫。“红云残魂忽然开口,拈起蚕茧掷向青铜剪。茧壳裂开的刹那,葬的面具、蚀的浊气、烬的焚心火尽数化作丝线,被剪刃齐齐斩断。断线并未消散,而是凝成雨露渗入沃土——被斩断的“劫丝“竟在蚕沙中长出桑苗,苗尖托起未被污染的洪荒记忆:盘古开天时挥动的不是巨斧,而是一把收割粟穗的青铜镰!

阿黎的魂火突然被吸入天衣。他看见自己化作织娘,指尖穿梭的不是丝线,而是叶无尘化的沃土中渗出的《连山》卦象。每织一寸,归墟某处的青铜锈斑便褪去一分;每绣一针,永夜裂痕中便多出一缕晨光。当他将最后一根劫丝编入袖口时,天衣突然无风自动——衣袂扫过之处,被金灵锈斑腐蚀的东皇钟碎片竟褪去铜绿,钟内太阳真火凝成金乌,驮着镇元子的地书灵识冲入云霄!

墟外传来震天嘶鸣。幸存的弇兹孩童奔入桑林,怀中抱着被蚕沙净化的巫族农具——犁头刻着蓐收祖巫的泣血纹,镰刀刃口浮出《甘霖咒》的露珠。他们用农具劈开沃土,种下的不是粟种,而是老妪心脏化的桑蚕茧。茧壳破裂处钻出的不是毛虫,而是缠绕《噬劫经》的建木幼苗——幼苗根系穿透归墟青铜门,门扉上猩红的劫数铭文竟被桑根吸收,转化为叶脉间的金色卦象!

镇元子的虚影在织机前逐渐透明。他最后拈起一枚蚕茧,茧壳上映出鸿钧未染浊气时的面容:“所谓天道,不过是一件未完成的天衣。“蚕茧坠入桑海,海面突然凝结成帛——帛上浮现的不是云纹,而是叶无尘与阿黎在三百年前渔村共织渔网的场景。网上悬挂的并非鱼虾,而是十二祖巫以战止劫前,用骨血浇灌出的第一片粟田。

阿黎的天衣终于织成。他披上衣袍的刹那,归墟响起万千蚕蛹破茧的振翅声。新生的蚕群掠过青铜门,翅翼上抖落的不是鳞粉,而是凝成《甘霖咒》的建木年轮。年轮扫过之处,被盘古恶须侵蚀的山峦褪去锈色,山脊裂缝中钻出巫血滋养的桑苗;干涸的河床被晨光注满,河底沉沙凝成“无劫“碑文;就连叶无尘消散的沃土中,也绽出裹着麦穗纹的青铜嫩芽——

芽尖托着一滴未被污染的劫露,露珠中蜷缩着垂髫童子。那孩子手持的不是弑神枪,而是一把青铜剪,正笑嘻嘻地剪断缠绕建木的劫丝。

桑林深处的蚕沙突然泛起涟漪。涟漪中心浮出半片龟甲,甲上裂纹已成新的谶语:

“第五十二劫:剪尽劫丝,天衣御寒。“

而那位童子,已蹦跳着消失在桑海尽头,衣角绣着一枚与阿黎魂火同源的桑叶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