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许久的沉默。
张方平和周亦平淡定的看着杨格三人，赵筬希和林咸德悠哉的喝茶，李凤兮回到角落里，打完落水狗，继续隐身苟。
路盛咬牙切齿，死死的盯着角落里的李凤兮。
好小子，扮猪吃虎？
还敢算计利用老子来大赚特赚？
不知死活！
不弄死你，我路盛枉为男子汉大丈夫，张方平保不住你，范仲淹也保不住你！
我路盛说的！
胡楷心里迅速盘算，渐渐稳住心神。
问题不大。
杨格则胸中已有算计，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道：“李家小官人着实好算计，若庆历八年大火案中乃父确系蒙冤，想必汝亦可尽孝了。”
李凤兮没吱声。
杨格缓缓起身，“孝心可嘉，谋略亦佳，可惜——”
顿了下，“世间事，哪能万般尽皆如了那人心意，小官人长得好看，就不要想得太美了，要尽孝，也要能翻案才行。”
重启而已，又不是翻了案。
盯着张方平，神情带着三分自信三分嚣张和四分挑衅，笑道：“这几日的江宁乱局，总得给百姓一个交待，府尊你说是也不是？”
虽然被算计了，但有什么影响？
那群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是谁指使他们去灭口陈文之父，所以不会引火烧身，而陈文留下的东西，最多就是个间接证据，证明不了什么。
再者，刚才陈放被尉迟神宫请出去，显然是俞清那群读书人出事了。
必然是杜雷听了自己的叮嘱，动手了！
那最后一个隐患也已扼杀。
张方平想翻案？
根本不可能！
翻不了案，张方平就必须对这次的乱局负责，必然一贬到底。
自己依然是赢家！
说完后扬长而去。
胡楷和路盛跟上。
临出门前，路盛回过头，盯了一眼李凤兮，眼神凛冽，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官人，汝之晚娘刁晴璎，甚是思念于你啊。”
刁晴璎身为李宥遗孀，守着李凤兮这个继子，她的当家主母才名正言顺。
可以继续吃李宥的余荫。
钱财和名节都保住了。
但她却留下绸庄带钱回了润州，目光如此短浅？
其间必有隐情！
虽说她两个兄长都入仕为官，娘家那边的地位不差，只要有钱，她不需要延安郡君的诰命，也能后半生无虞。
但依然存在一种可能：两母子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找到这个矛盾，能给李凤兮致命一击！
杨格已经派人去润州找刁晴璎了。
小子，给老子等死罢！
李凤兮耸耸肩。
对路盛的威胁根本不放在心上，刁晴璎又不傻，她现在有钱有闲，若是胆子够大，还可以偷摸摸的包养小白脸享受爱情。
吃饱了撑着，要来江宁趟浑水啊。
没过多久，陈放和尉迟神宫一起归来，脸色阴沉，叹道：“安道，某也爱莫能助了。”
张方平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放看向尉迟神宫，“你说罢。”
尉迟神宫道：“王判官和杜副总管去路治外和俞清等人交涉时，一些厢兵和俞清身边的读书人起了冲突，混乱之中，俞清遭受误伤，已经当场毙命。”
张方平叹了口气，这事更大了！
俞清是谁？
国子监司业任职多年致仕回来的老臣，若是驾鹤仙去，官家还会给他赐谥号和追赠阶官，绝非普通乡绅可以比拟。
结果成了这场动乱中唯一的牺牲品。
麻烦大了！
俞清之死，直接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
尉迟神宫继续道：“本将军已让厢兵驱散聚众读书人，并将俞清死时，与他靠近的人尽数控制，押入了大牢！”
江南东路马步军总管是正五品，尉迟神宫的武散官是正四品忠武将军。
所以对张方平自称本将军，并不失礼。
不过尉迟神宫此刻心里有些暗爽，杜雷你还想捅老子一刀，现在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俞清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杀死的，你跑得了？！
张方平微微颔首，“俞清暴毙，下官之境地，已危如累卵。”
陈放不吱声。
张方平继续道：“但有一事，望使君允之。”
陈放犹豫了很久，“善！”
知道张方平说的什么事，也知道张方平一直没走，一方面是不告而别有失读书人之礼，另一方面，是为了把灭口陈文之父的盗贼留在府衙。
这个盗贼，可以起到和陈文之父一样的作用！
陈放也恼怒了。
俞清之死，无异于把路治推上了火堆。
毫不夸张的说，江宁知府张方平、江南东路转运使陈放、安抚使司马步军总管杜雷，都将因此受到责罚。
恐怕此刻王拱辰也在对杨格等人大发雷霆了。
既然如此，那就送个顺水人情给张方平。
江宁，不是你杨格能够只手遮天的地方！
须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啊。
张方平带着众人告辞。
尉迟神宫坐下，也不管是谁的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对陈放道：“使君，杨格等人已经狗急跳墙，但就算他们因为此事受到追究，事后京畿那边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继续被重用。”
陈放道：“某知道你担心什么。”
尉迟神宫道：“其实最稳妥的做法，是把盗贼扣在安抚使司，审问之后，兴起大兵剿灭其老巢，再把俞清之死的凶手出来，如此咱们也算功过相抵。”
陈放道：“府衙审不出盗贼的老巢么？”
尉迟神宫：“可是——”
陈放罢手，“如果张放平翻不了庆历八年大火案，势必会被贬官，他还希望咱们两人就这几日的动乱，在上呈京畿的章折中立场公正，所以放心罢，这份功绩还是你的。”
张方平利用完了那盗贼，会把盗贼移交路治。
并详呈审问册录。
尉迟神宫还是可以剿匪。
尉迟神宫恍然大悟，可以剿匪，还可以利用俞清之死捅杜雷一刀，心情大好，忍不住道：“这次动乱，下官以为，是张方平胜天半子了！”
陈放讶然，“哦？”
尉迟神宫道：“是张方平示意我方才跟着王拱辰和杜雷出去，他应该猜出来杨格他们会掀起混乱让俞清暴毙。”
陈放猛然恍然，“尽在他算计之中啊！”
俞清本就该死，死了并不重要，张方平头上虱子多了不怕咬。
但俞陌还活着。
身为俞清长子，俞清知道的，俞陌必然都知道！
忍不住叹道：“不愧是张方平。”
这次政治博弈，波澜起伏，牵扯巨大，以身入局者分量都不低，且处处草蛇灰线，丝毫不逊色于京畿那边的相公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