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格、胡楷、路盛如遭锤击。
手脚发凉,呆滞原地!
当官多年,他们若是愚钝之辈,也走不到今日,瞬间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原来张方平所谋在于此!
张方平可以重启庆历八年大火案。
但势必受到来自府衙内部和京畿的阻力,他一个知府独臂难撑,如他刚派人去找陈文,陈文就暴毙溺亡于河中。
所以会不了了之。
现在不一样了,大宋朝野都知道江宁府的这一摊事,张方平再重启庆历八年大火案,满堂文武众视睽睽之下,谁敢跳出来阻拦张方平?
那不啻于告诉全天下,他和亲历八年大火案有关。
京畿那边不敢再插手。
杨格他们没了京畿的支持,又要应对和盗贼勾结的麻烦,更加无力。
若张方平在官家圣旨还没抵达江宁府前,查出亲历八年大火案的真相,继而和本次风波勾连起来,他根本不会被贬。
搞不好官家为了避嫌,还得擢升他。
好你个张方平!
不过……
陈年旧案哪有那么好翻。
不过是攻守易势而已。
根本不惧!
杨格很快镇定下来,眼神示意胡楷和路盛不要乱了阵脚。
陈放不着痕迹的深呼吸一口气,对张方平的强势不爽之余,又颇多庆幸,终究还是张方平赢了,忽然看向门外。
尉迟神宫快步入内,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陈放脸色大变。
起身,“诸位且稍候。”
待着尉迟神宫出门而去。
杨格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顿时放下心来,任你张方平机关算尽,终究也是竹篮打水,想了想,腹黑的给张方平挖坑:“府尊苦心孤诣,置我江宁无辜百姓于水火之中,就是为了重启亲历八年大火案?”
张方平摇头,“谁是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的罪魁祸首,难道杨通判不是心知肚明么,再说,某哪来的苦心孤诣,一切所为,不过顺水推舟耳。”
杨格愣住。
顺水推舟?
不是张方平,是谁?
张方平思绪飞转,接下来的博弈在庆历八年大火案了,而江宁城内的乱局后果,是杨格等人的肆意妄为,推不到李凤兮身上,不如趁机在官场上抬一把李凤兮,笑着说道:“人间快意事,不亦赤子谋棋,以明父屈乎。”
转身对李凤兮挥挥手,“小官人,本府所说可对?”
众皆愕然。
什么意思?
这件事的开端就是他李凤兮的肆意妄为挑起来的,怎么张方平却又如此言说,按其意所指,莫非李凤兮才是谋棋者?
怎么可能。
他才十四岁,而且脑疾刚愈啊。
李凤兮有点尴尬。
感情张方平早就看出来了!
暗想着怎么措辞才能让张方平心里好受点,毕竟他也是被利用的棋子。
张方平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脸上浮起笑意,欣慰的看着李凤兮,示意他上前,“某能理解,毕竟你之谋划皆出于一片孝心。”
杨格懵逼着问道:“他做了什么?”
张方平哈哈一笑,放下茶杯,“李家小官人天赋才情,读书进步如飞,才短短一两个月,就快迈过蒙学了,如此聪明才智,会想不到柳青和崔莹莹的异装裙衣会导致什么后果?”
杨格一愣,“他才十四岁,以常理——”
张方平呵呵打断杨格,“能写出《青玉案·元夕》、《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月》这等词作的人,能以常理度之?”
杨格冷哼一声,嘴硬道:“些许小词,难堪大成之雅。”
李凤兮闻言接道:“确实难堪大成,不过府尊说的没错,从一开始,在下的目标就是当年陷害先父的不法之徒!”
不装了,摊牌!
反正都已明牌,接下来的博弈是在亲历八年大火案上。
杨格黑着脸道:“休要信口雌黄,乃父之殇,是其无能之果,堂堂知府,在府治大火时,竟畏惧无由之兵变,致使殃及百姓,其罪当然,何来的不法之徒构陷!”
李凤兮哦了一声,“是么?”
“府尊自来江宁已三年由余,以之政绩论,早该升迁,朝廷却迟迟没有擢升,而先父当年遭遇和府尊一模一样。”
杨格大声呵斥,“汝父之能不堪胜任一府之尊,休要攀寻理由,怨天尤人!”
李凤兮挑眉,“怨天尤人?”
“府尊重看亲历八年大火案卷宗,派人去找陈文搜寻证据,结果陈文暴毙,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杨格冷笑,“人有生老病死,陈文之死能说明什么!”
李凤兮哈哈一笑,“那今日为何会有亡命之徒去灭口陈文之父?”
杨格嗤道:“某岂能知晓这等腌臜事!”
李凤兮暗暗腹诽,嘴真硬,“这且不提。当年大火案的既得利益者,如今在京畿权势炳然,江宁本地又有官员为虎作伥,府尊仅是重启大火案,很难查出真相。”
“所以在下以为,欲翻大火案,必先斩断从京畿伸过来的触手。”
杨格脸色变幻不定。
胡楷和路盛面面相觑,内心浮起一丝惊惶。
难道真是李凤兮的布局?
李凤兮看着三人的模样,内心酣畅,此刻复盘,有棒打落水狗的快意,继续道:“但最初之时,在下只是为赚钱而已,好巧不巧,何顺邀请在下作为顾问指导去参加花魁大赛,于是便滋生了想法。”
“给崔莹莹和柳青穿那等裙衣,是故意为之。”
“在下推测,在诸多利益纠缠下,当年大火案的既得利益者,定然会抓住这个机会陷害府尊,就如当年陷害家父一样。”
路盛一拍桌子,怒道:“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我等乃正常擢升。”
李凤兮呵呵,“在下提到过路参军了?”
路盛:“这……”
杨格一脸黑线,狠狠的盯了路盛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路盛面如死灰,不敢吱声了。
李凤兮心里暗爽,这是自己承认了啊,继续道:“这是在下最初的计划,后续发展中不过是随机应对,比如故意告诉徐掌柜在下铺席的利润,是为了让某些人心生贪念,从而保证丝袜不会被口诛笔伐,又比如用一出‘以戈止戈’,来遏止假读书人继续打砸。”
打砸路盛府邸的假读书人,是鲁二找人假扮。
为何是路盛,不是杨格或胡楷?
报复而已!
老子的宅院,老子住不成,你路盛也别想安心。
但路盛合法购买,自己拿不回来。
索性先砸为敬。
杨格和胡楷皆是一脸挫败。
路盛一巴掌将桌子上的茶杯掀翻,怒不可遏,手上青筋暴凸,怒目圆睁:“好你个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本参军——”
李凤兮哈哈一笑打断他,“路参军是想感谢在下?毕竟若是打砸持续且恶化,府治所有人都得为之负责呐。”
路盛只觉心口疼,气血翻滚,差点没忍住吐出一口老血来。
被他设计就不说了,还要杀人诛心!
过分!
李凤兮,老子和你不死不休!
李凤兮看路盛吃瘪的表情,暗爽不已,对道:“府尊未雨绸缪深谋远虑,以无畏之气质,中流砥柱硬撼小人之卑鄙,实乃我大宋肱骨也,将来必然问鼎相公,造福万民而青史留名,大宋有府尊,乃国家之幸,黎民之福也!”
说完弯腰行礼。
张方平:“……”
用我一辈子的仕途来做诱饵设局,现在拍马屁是不是有点晚了?
别说,还挺受用。
缓缓的道:“多礼了,此乃得道者天助。”
李凤兮直起腰身,惭愧的道:“不敢归嗯一天,府尊早就看透一切,却还是以身入局,如此大恩大德,晚生不敢有忘!”
确实感恩。
可能在俞陌掀桌子的那夜,张方平就已经看透了所有阴谋阳谋,但他还是选择用仕途冒险来配合、支持自己的谋划。
其他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李凤兮区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眼光竟然如此高瞻?
心思如此缜密?
这盘草蛇灰线的大局,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何其惊艳。
多智近乎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