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穷怕了

大伙儿听了都拍胸脯保证不添乱,跟着老书记往晒谷场那赶。

一帮人忙活了两个钟头,又是扛又是抬的,总算把今天收的蔬果干货全码上了板车。

末了扯了五六根粗麻绳,把车斗里的麻袋捆得跟粽子似的,生怕路上颠散了架。

虽然周老二给了准信儿,可没见到人心里总归不踏实。

眼看着离凌晨出发也就剩个把钟头了,这会儿回去横竖也睡不着,索性就在晒谷场上等。

夜风凉飕飕的,大伙都把外套紧了紧,盘算着等周老二过来了,再回家眯会儿,好歹得亲眼看见他套好车才安心。

大伙儿心里都压着事儿,谁也没心思唠闲嗑。

三三两两蹲在墙根、靠着草垛,连呼吸声都压得低低的。时不时能听见鞋底蹭泥地的沙沙声,倒像是耗子啃麻袋的细碎响动。

直到柱子媳妇突然“呀“地喊出声,蹲着的人蹭地弹起来,坐着的一骨碌翻身,几十号人跟听到锣响似的,哗啦全涌到晒谷场西头,将那土路堵得水泄不通。

“周家二小子,灶上刚让我家那口子现煮的鸡蛋,还烫手呢!”张婶掀开蓝布围裙,掏出两个圆滚滚的往他布兜里塞,“揣着路上吃,可别饿着了!”

“瞅瞅这煎饼!三成玉米七成精面擀的,昨儿腌的芥菜丝儿正脆生!”李叔抖开油纸包,葱花混着芝麻的焦香直往人鼻子里钻,说着往周四海那车辕上挂。

“慢着喝!打了三个溏心蛋呢,滚水冲的,甜津津保准顺气......”王嫂端着搪瓷缸从人堆里挤进来。

“好家伙!不是都在晒谷场候着吗?你们啥时候溜回家拿的东西?也不吱一声,害得我两手空空的......”

“......”

周四海乍一见这阵仗,整个人还愣着,栓子叔便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大声道:

“周家二小子,今儿你就算是把货全折了个精光,我栓子叔要是眨一下眼睛,那就是王八犊子养的!该摊的饥荒,砸锅卖铁也给你凑上!”

“就是,咱庄稼人吐口唾沫就是钉,谁要学那烂心肝的肥蛆......”春喜婶子突然抄起镰刀,‘咔’地剁进榆木桩子里,刀把儿颤巍巍地晃着,“先问问我这老骨头答不答应!”

“......”

这头大伙还没表完决心呢,那头便又有人嚷嚷了起来。

“嘎子!麻溜儿挨家踹门去!将那些跟车的人给喊来,日头都晒屁股了还挺尸呢?没瞧见四海把车轱辘都绑好了吗?”

会计老孙头铜烟锅磕得磨盘当当响,烟油子随着他唾沫星子飞溅。

“......”

本是看在老书记给出的好处份上,周四海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的。他盘算着今儿把这最后一趟差事跑完,往后便再也不掺和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可这会儿看着村头张婶儿拿着土鸡蛋往他兜里塞,李叔举着葱花饼往车辕上挂,还有几个小年轻围着车斗子说“四海哥辛苦“,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周四海心里头跟灌了半瓶老陈醋似的直发酸,这些叔伯婶子为了几毛一分钱掰扯半天,还不是穷怕了么。

长吁了一口气,周四海把乡亲们塞来的吃食囫囵个儿揣进兜里,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五个哈欠连天的汉子提着裤腰带跟在后头,六杆老套筒横七竖八架在牛车上,老黄牛喷着白气,车轱辘碾着冻土咯吱作响,车辕上挂着赵大娘硬塞的煤油灯,晃出圈昏黄的光晕。

“驾!”

周四海甩了个响鞭,土枪随着牛车摇晃,枪托磕着腌菜坛子发出闷响,坛口飘出芥菜疙瘩的咸香,混着夜风里飘来的狗吠,渐渐融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在前两日的辉煌战绩下,第二天的大集便更加疯狂。

牛车全都玩命装货,车辕子压得吱呀响,整排牛车驮着山一样的货包,都快把赶车人给埋进去了。

这阵仗和头天开市那会儿比起来,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昨儿个咬牙多拉二十筐黄瓜萝卜,好家伙!晌午头就让大姑娘小媳妇抢秃噜了!今儿直接翻四十筐!这量够他们抢到日头偏西了吧?”

“四十筐算个球!要不是怕累死这老伙计......”黑瘦中年手里的烟袋杆敲了敲喘粗气的黄牛,“我敢把车辕再码高三寸!”

“河滩地那三分菜园子,昨儿晌午让人薅得就剩土坷垃了!你瞅瞅!这才冒两片叶儿的鸡毛菜都让人端了!明后两天难不成卖鹅卵石去?”

“......”

周四海忽然听见前头传来铁皮喇叭的吆喝声,他抬眼望去,检查口处站着两个穿灰布制服的,正用指节敲着木桌催人上前。

“领队的带文书过来!后头的人甭挤成一窝蜂!”

“哟,张警官,你这是调岗了还是高升了?”

周四海将材料递了过去,忽然发现那俩灰布制服里有一熟人,正是前不久到村里查自己被人举报那事的高个子警卫员。

“你是临山屯那个周......周四海,对吧?上回你说要来凤城赶大集,我还当是搪塞调查的场面话呢!”

张警官说着便往他身后那小山包似的牛车瞥了眼,

“你那一屋子货也不算多,怎都第三天了还剩这么多,该不会手气背抽到犄角旮旯的摊位了吧?”

“这不多亏张警官你明察秋毫,要不这会儿我该在七里桥蹲号子呢!”周四海冲身后堆得冒尖的牛车努努嘴,

“我家那点子山货已经卖空四五车了,后面三辆牛车是帮村里人给带的,王婶家的咸菜疙瘩,李叔家的蕨菜干,我顺道当个搬运工!”

“你没从中抽成吧,我可听说现在时兴雁过拔毛。”

“那可不敢,就收了个队里许的辛苦费,其他不该拿的一分都没拿!”

“行,够敞亮!进去吧,好好卖,生意兴隆啊!”

“得嘞!改天给张警官你捎点新鲜的山货尝尝!”

“......”

收回资料,周四海带着身后几人来到了摊位上,熟门熟路地支起摊子,把货品整整齐齐码在毛毡布上,等着开市的锣声。

这天的集市明显和往常不一样,穿绿军装的巡逻队来来回回地转悠。

昨儿个听说十几家摊位被盗,这会儿查得可严了。才支起摊子个把钟头,就来了两拨人查证,有个卖竹篓的老汉因为把摊位转给侄儿,当场就被拎走了。

跟来的几个汉子缩在摊子后头直冒冷汗,昨天他们还在合计甩开周四海单干,觉着摆摊不就是占块地儿吆喝么,哪成想要吃公家饭的。

“得亏老书记昨晚上敲打咱们,要不这会儿蹲班房的,准得添上咱哥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