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半个熟人

开集的锣鼓声一敲,六人便忙得团团转,别说坐下歇口气,连搪瓷缸子里的凉白开都凉透了,都来不及喝上一口。

直到日头偏西,不知谁肚子“咕噜“一声响,大伙儿才惊觉晌午饭还没吃,就着冷水胡乱把两个窝窝头塞进嘴里,统共不到半分钟,装货的油纸便又被揉得沙沙作响。

待到日影斜到电线杆子腰上,摊位上堆成小山的白菜萝卜眼瞧着矮下去。

周四海胸前斜挎着的不报,这会儿被零钱撑得滚圆,硬币硌着纸币,把“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都挤变形了。

大伙儿明显感觉到,今天赶集的人虽然乌泱泱挤满过道,但掏钱的手都揣在兜里攥得死紧。

隔壁摊子卖蔬菜的老汉叼着烟袋嘀咕:“昨儿这时候早卖完三车货了,今儿嗓子都快喊劈了才卖了两车货,敢情前两天的疯劲儿都使完了?”

眼看快到五点钟,好些摊主将竹簸箕敲得梆梆响,来了一拨降价大甩卖,这才堪堪在闭市前将带来的货物悉数售出。

虽说价儿降了,但今儿巡逻队转得勤,连耗子都不敢来打牙祭,总的收倒是比昨儿还要多上一些。

“哎,今天联防队查得这么紧,那帮搞小动作的估计都缩窝里了。真要撞我手上,看我不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小点声儿!能一次摸走半个集的货,这肯定是专业团队作案。就算真碰上了,咱不一定能讨着好......”

“人多又咋的?咱不也带着......咳咳,咱可是带了硬家伙的,虚他们作甚!”

“也就撑撑场面用的......”

“......”

“都别扯闲篇儿了!瞅瞅这日头都卡在山尖尖上了,还不麻溜收拾摊子!不然待会儿过野狐岭那截盘山路,牛车轱辘能颠出火星子来!”

周四海这么一喝,大伙儿这才惊觉西边天上烧着半边胭脂红,赶集的人早散得只剩影子。

叮铃哐啷一阵响,老黄牛嚼着半截烂菜帮子不情不愿地套上车辕,车轱辘碾过满地菜叶子,扬起带着葱蒜味的土腥气。

出了城,脚下的路越走越是硌人,先是沥青路变成了渣油路,接着碎石子开始硌得车轱辘直蹦,最后干脆变成了坑洼连片的黄土路。

这路也邪性,一会儿窄得吓人,两旁的野草都能扫着脑门;一会儿又豁然开朗,宽敞得能并排跑四五辆牛车。

眼瞅着绕过第三座土坡,周四海的右眼皮突突直跳。他左手死死攥住缰绳,右手偷偷摸向车座底下那家伙,压着嗓子提醒大伙儿:“都支棱着点耳朵,我觉着这地界儿瘆得慌。”

后车的几个汉子嘴上打趣‘周老二你这趟赶集让秤砣砸着胆了’,话是这么说,几人还是把家伙摆到了手边。

牛车每颠一下,车板上几杆家伙就跟着晃悠,在日头底下泛着油光。

凤城这地方本来经济就不景气,正经产业就那么几个,老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街面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往常顶多就是蹲在供销社门口吓唬小孩,要不就是翻墙偷邻居家晾的腊肉,最多不过顺走老张家鸡窝里的鸡蛋。

可这两天凤城大集一开张,集市上摆的都是时鲜货,随便摸个瓜顺只鸡,那可都是值好几块钱的东西。

很难说这些人会不会尝着甜头,觉着小偷小摸来钱容易,胆子也被养得越来越肥,动了不该动的歪脑筋。

骡车刚转过两道山弯,眼瞅着就要拐上大路,前头突然横着半截断树杈子,混着碎石块把道堵得严严实实。

周四海“吁“地一声暴喝,胳膊肘子猛地往后拽缰绳,老黄牛被勒得直打滑,蹄子在黄土路上蹭出两道深沟。

猝不及防之下,后面几辆牛车乱作一团,人仰牛嘶土枪哐当撞在车帮上,声音震得人耳根发麻。

车板还在晃悠呢,后头灌木丛中突然‘卡啦’几声,打斜刺里窜出来几个蒙着脸的汉子。

打头那人手里镰刀在日头底下直晃人眼,刃口磨得都能照见人脸上的汗毛!

他们踩着满地碎石子围上来,领头的拿镰刀背将树干敲得哐哐响,眼睛像饿狼盯着肥兔子似地盯着周四海。

“这位大哥,看你们这牛车沉得慌,哥几个帮着赶赶?”

“就是咱可不白忙活,多少得给咱点儿辛苦费,两包大前门不嫌少,百八十块的也不嫌多!”

“......”

“几位大哥,我这小本生意,哪里有什么钱财啊?”

“少废话,这些天儿我们可看得清楚,你们摊子的生意可是农贸集市里数一数二的好!”

周四海后槽牙咬得死紧,心里暗叹一声倒霉,攥着土枪的手指节都泛了白,脸上却堆起庄稼汉特有的憨实笑容。

“哥几个,咱们庄稼汉挣得也就是个辛苦钱儿,没几个子。要不这样,我请大伙儿吃顿饭,就当是交个朋友,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少特么废话!赶紧将钱掏出来!哥几个就图个财,痛快交钱就放你们走!”领头的劫匪一把推开周四海的肩膀,镰刀抵在树干上划出火星,他歪着脖子啐了口唾沫,“要是敢磨蹭......”

“几位大哥,真不是我不想掏钱,实在是做不了这个主啊!”

“得了,敬酒不喝非得喝罚酒是吧,大家伙儿,抄家伙!”

领头那人话音尚未落下,清脆的‘咔哒’声响起,周四海率先举起家伙。剩下五个汉子动作也不慢,六杆家伙齐刷刷地抬起,六个黑洞洞的口子对准了对面的一行人......

“早就跟你们说了要带家伙事儿吧!一个个都不听劝,现在傻眼了吧!”

“你可拉倒吧!就算咱揣两把喷子,对面可是六条枪顶脑门上,照样得认栽!”

“哎,要我说就不该挑这伙人。瞅他们五六个人就敢走几十里山路进城,裤腰带上没点真本事敢这么横?”

“......”

“都别吵吵了!再闹腾信不信把你们捆树上喂蚊子?”周四周黑着脸挨个踹了脚,七个俘虏立马缩着脖子不敢吱声了。

周四海还真寻思着要不将这帮孙子捆树杈子上拉倒。

这地界前头离村子十多里,后头离茶棚七八里,荒得连野狗都绕道走。

眼瞅着日头要落山了,就算扯破嗓子嚎,也得等到五更天赶早集的贩子才能听着响。

山风卷着湿气往裤腿里钻,小风飕飕的正经是老天爷赏脸。这么着捆一宿,顶多哆嗦一宿发点低烧,死不了人。

只是很难说这帮人会不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回头再来找茬。

毕竟周四海是打算长期干这行当的,他们要是想蹲点,这么几条土路挨个蹲上两天,逮他就跟逮耗子似的。

真要让他们给逮着了,平日里自己单枪匹马的可打不过......

周四海忽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手里的麻绳打了个死结,“打蛇打七寸,横竖结了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麻溜儿打包送局子去!”

拿定主意后,周四海吆喝着同来的五人,将八个反绑着手的家伙给栓到板车上。

就在他们忙活之际,叮铃铃的脆响忽地从身后响起,周四海头皮一紧,猛地扭头看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来的并不是伏兵,而是半个熟人,镇上派出所那个高个子警卫员张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