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的天逐渐亮了,东门边上,人们渐渐聚集起来,瞪大眼睛,惊骇的看着这惨烈的一幕,一个年轻人双手报膝,一脸惊惧怕的望着人们,瑟瑟发抖。
建康的一座大牢被劫,牢里的人跑光了,大佬的守卫死了五十余人,驻扎在大牢旁边的一都人马全军覆没。这种事情发生在其他城市还自罢了,这可是大宋的行都,仅次于临安的城市啊!谁有这么大的胆啊!这种行为如同谋逆,视同造反,是要诛族的!
大牢被烧成灰烬,死了不少人,东城门拜访着一百多具尸体,有身穿黑衣的人,也有官兵,除了幸存下来一个李家的私生子,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
李守仁跪在肃杀的建康府衙内,战战兢兢。
公堂上,坐着三人,中间的是一位老者,乃是新上任的建康知府朱胜非,右边是通判邱夏,左边是提点刑狱使颜安志。
这三位,是建康府的最高官员。特别是朱胜非,曾经二次为相,名声显赫。在任江西安抚大使兼知江州期间,由于江州失陷,引咎辞职。去年被起用为知湖州,今年又改任建康,是建康府的知府。
三人表情肃穆,盯着李守仁一言不发,给李守仁带来满满的压迫感。
“跪下何人。”开口说话的是建康府通判邱夏。
李守仁“吓”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禀……禀官人,我……是盐商李桂方之的子李……李守仁。”
邱夏轻轻一拍惊堂木,惊堂木发出的声音厚重而响亮,穿透整个大堂,“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据实交代,若有说谎,按律严惩。”
“是……是,这位官人。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叫声吵醒,就看见一群黑衣人将所有的大牢打开,还四处放火。我看见其他囚犯都……都逃了,我也跟着逃出来,却被这群撤……撤退的黑衣人抓住,挟持到了东门。后来,有官兵追来,与这些黑衣人厮杀……杀在一起,我当时太害怕了,就躲在一棵树下,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些人全都死了。官人,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邱夏重重的一拍惊叹木,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你撒谎!”
李守仁吓得一激灵,差点摔倒在地,哭诉道:“官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问你!那么多逃犯不挟持,为什么挟持你。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死了,唯独你还活着。”
李守仁不停的用头磕地,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拉出一条长长的丝线,哭道:“官人。我不知道啊!”
说的越多,错得越多,邱夏见李守仁就这几个词,还找不出明显的破绽,一时间还拿他没辙。
“看来不上刑,你是不交代实话了,来呀!大刑伺候!”
两边的衙役重重的敲着杀威棒,“威~武~”之声大作,两名衙役拿着夹棍走到李守仁身边,就要给他上刑,李守仁吓得不停的大叫:“官人,我真的冤枉啊,冤枉啊!”
在李守仁说话的时候,朱胜非一直暗中观察着李守仁,这时候他轻轻的摆了摆手,斥退了要上刑的衙役。
“昨日,郑推官交来的卷宗,说你谋害情人的证据不足,无罪释放。然而你是劫狱案最重要的证人,在案件未了之前,不得离开建康城,如果需要你协助调查,须随传随到。”
李守仁抬起头,一脸惊喜的道:“谢官人!”
“你退出去吧。”
送走了李守仁,朱胜非向邱夏和颜安志说道:“邱通判,颜提刑,你对案件怎么看?”
颜安志面色有些凝重的道:“案发地我却去见过,一黑衣人是看守大牢的狱卒,而另外的是驻守在大牢旁边的官兵。粗略的看双方的伤口,倒是有一些相似,似乎是自相残杀。然而我细细勘察下,有些伤口较为凌乱,我推测,很有可能是杀人者为了混淆是非,故意所为。”
朱胜非慢慢的捋着胡须,点头道:“如果推断这是李守仁所为,却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邱通判道:“不错。原因有二。其一,这李家的私生子文弱之人,没有杀这么多人的本领,其二,这案子郑推官审理时,李家就占了上风,应该能预料到自己会被无罪释放,因此也没有动机。”
颜安志道:“能在大牢劫狱,又能杀害这么多的官兵,一般的贼寇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情。这李家只是一个普通的盐商,平素并没有能调动这么多人马的本事,也没有这个动机。这里面颇有矛盾之处,唯一破局的办法,就在这当事人李守仁身上。发生了什么,估计只有他才知道。然而他又借口自己被吓晕,也不知道他是假晕,还是真的晕,这事比较棘手。”
朱胜非缓缓点头:“之所以要释放李守仁,就是要他放松警惕,咱们需要密切关注这李守仁的一举一动。这件事闹得颇大,我相信临安会派官员到建康调查此事,我等需自勉,尽快破案,给朝廷一个交代。”
“是!”
李守仁刚走出建康府府衙,就看见秋娘和李桂方守在在门外。秋娘见李守仁出来,直接扑进他怀里,眼泪连连。经历了那么多的凶险,少爷终于被无罪释放了。
李守仁朝李桂方含笑点头,轻轻的拍着秋娘的肩,“好啦,我已经出来了,现在我必须好好的洗个澡,换一身衣服。你难道闻不到我身上的臭味吗。”
李桂方一招手,一辆朱红色的马车驶过来,李守仁牵着秋娘的手,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李家宅院门口,李家人都出门迎接。这些人脸色各异,各怀心思,只是假装关心的嘘寒问暖。
刚要跨进清风苑的门,秋娘连忙拉住李守仁,不让他进去,有迅速的端来火盆,点燃后,让他从火盆上跨过,说是要洗去一身的霉运。李桂方和李守仁都笑了笑。
李守仁到了澡房,秋娘端来装着热水的木桶,又送来一套崭新的衣服。
“少爷,你先洗澡,换上新衣服。”
李守仁关上房门,脱掉略有气味的衣服,跳进木桶内。温和的水侵袭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直把他舒服的直哼哼。
躺在木桶内,李守仁用手戳洗着肌肤,他总感觉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做梦一样,太过荒唐。这次能够脱险,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他闭着眼睛,思量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里面还有很多未解之谜。自己的爹居然能结交这么多的人,他到底是谁?身上又有什么秘密?
还有就是府衙的人轻易的就将自己释放,肯定会暗中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以后形势也分外小心一些,不能暴露出自己经历了诛杀官兵的事实。
周提举之流沆瀣一气,想要谋害自己,此仇不报非君子。李守仁很快将以后的行动定下来,就是彻底搞垮周提举和其同党,随便帮助李家生意上重回正轨。
现在自己出来了,不再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不再是被束缚住手脚的猛虎。
李桂方今年五十八岁,他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李家的内外交困,让他身心疲惫,又一筹莫展。少主需要自己营救,偌大的一个家族需要他支撑,一把年纪的他放下尊严,一次次的卑躬屈膝,换来的是冷漠的闭门羹。
他无比怀念孩童的自己,穿着开裆裤,无忧无虑;怀念青年时的走马飞花,遛狗斗鸡。不知何时,他发现,眼前的事情记不住,过去的事情忘不了。
丫鬟打来洗脸的水,明亮的灯笼下,他望着铜盆里自己的模样,不知何时,头发又白了很多。
端着手里的莲子羹,舀了一瓢,刚要送进嘴里,又无力的放下。
“老爷,吃一点吧。”
“没胃口。”
李桂方站起来,走出门。
弯弯的月亮照在宅院,在地上留下一片银白,稀疏的树木上,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草丛中蟋蟀吱吱的叫个不停。
阵阵凉风袭来,李桂方感觉有些冷,他缩了缩身子,独自一人在宅院里散步,短暂的静谧让他身体放空。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自己父亲的小院门口。垫着脚朝屋里张望,里面灯光明亮,父亲还没休息。
他刚要转身离开,屋子里传出虚弱的声音,“方儿,你来了吗。”
“爹,我来了。”
李桂方敲了一下门,一位中年妇女打开院门,将李桂方迎了进去。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迈着小碎步,不停的走来走去,显得很是焦急。
老太爷抬头,灰白的眼睛露出欣喜,“方儿,你娘哪里去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李桂方突然喉头有些哽咽,轻轻的扶着老太爷坐在躺椅上,“爹,娘……娘说出去给你买酒去了。”
“嗨,这么晚了,还买什么酒啊,让下人去不好吗。”老太爷气鼓鼓的道。
老太爷随着年纪的增长,健忘症越来越重,面对自己父亲的询问,李桂方也不好说自己娘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免得让他伤心。
老太爷将愈发瘦小的身子靠近李桂方,睁大眼睛,一脸热切的问道:“方儿,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李桂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没什么事情,就是散步的时候,顺道来看看你。”
老太爷盯着李桂方的眼睛,柔声道:“方儿啊,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是骗不过我的。”
“爹,你放心吧,儿子会解决的。”
老太爷满脸慈祥的看着李桂方,放下手里的拐杖,用枯瘦的手摸着他的脸,就好像抚摸着一个小孩:“你看看你,最近又憔悴了。”
“这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爹,你别担心。”李桂方突然想哭,他记得已经很久很久,父亲都没有这么抚摸过他了。
老太爷嘴角勾起,缓缓摇头,“方儿,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曾经爹也遇到过比你更严重的危机,最后都安然度过了。咱们盐商,是夹缝中求生存。朝廷盐政随时变化,应对不及,对咱们商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李桂方并没有说话打断,仔细的聆听老父亲的教诲。
“爹以前啊,满怀雄心壮志,希望家族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呢,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要太操劳。你年纪再大,在爹眼里,也只是一个孩子。”
李桂方抿着嘴,握住父亲的手,强忍泪水,“爹,你不要担心太多。一切有儿子在,天塌不下来。”
老太爷长长的叹息一声,“方儿,你恨父亲将这千钧重担压在你身上吗。”
李桂方摇头。
老太爷又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在权力和利益面前,父子兄弟都可以反目成仇。当初我当家时,其他兄弟也有不服的,然后就分家。他们只看到了作为家主在家中的一言九鼎,却没有看到他肩头上的重担。”
“你遇到困难,爹也老了,有时候还很糊涂,帮不了你。但是你要记住,人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一家人和睦,再大的困难也能迈过去。即使度不过这一关,将来也有卷土重来的时候。”
“爹,我记住了。”
“芸娘。”老太爷朝着在门口候着的中年女子叫道。
芸娘快步来到老太爷身边,蹲下身子轻轻的抚着老太爷的背,“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将我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当芸娘将一叠叠的银票放在老太爷手里时,李桂方终于明白父亲的用意。
老太爷将银票塞进李桂方的手里,“方儿,这是爹自己的私房钱,你都拿去应急吧。”
李桂方噗通一声跪在老太爷面前,热泪长流:“爹,儿子无能!你老这么大岁数了,还让你操心。”
老太爷抚摸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桂方,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苍老的笑容:“生儿子呀,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你无论多能干,在我眼里,也仅仅是我的儿子。”
“这几万两银子不多,帮不了你什么,这只是爹的一片心意,你且拿着。”
“爹,我不能拿。”李桂方泣道。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老太爷脸上露出单纯的微笑,迷茫的眼神中,好像在回忆往事。
“记得你五岁那年呀,吵着要吃芝麻糊。我呀,怕你吃坏身体,就没让你娘给你买。你猜你怎么着?”
“我偷了家里的银子,偷偷的去买。因为店家找了一大把碎银子,我因为没有地方藏,又怕你和娘发现,我就将找的碎银子扔了。”
李桂方说起这件事,也是好笑,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
记忆犹在,记忆中的有些人,已经天人两隔。
老太爷有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李桂方,看的李桂方心里发虚。
“方儿,你十六年前的事情,爹知道。”
李桂方心里猛地一颤,头上冷汗涔涔。
“你的性子,爹最是清楚不过,年轻时候意气用事,仍性豪侠,人们啊,总是以胜败论英雄,爹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但是呢,人活着,要有理想,要有一颗良心。一切都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我希望,你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李桂方泣道:“爹,儿子对不起你,我可能会将李家带入深渊。”
老太爷脸上露出微笑:“你有勇气,有胆魄,爹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很是骄傲。”
老太爷咳嗽两声,继续说道:“桂圆和桂真两孩子也算纯和,没有什么野心,对你也服气,你对他们也很好,爹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我最怕的就是,爹走之后,你们兄弟不和。”
“爹放心,我对桂圆和桂真的孩子,和我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都视同己出。”
“这就好,这就好……”
老太爷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后躺,片刻之间,就听见他嘴里发出轻轻的鼾声。
见老太爷已经睡着,李桂方不敢打扰,将手里的银票递给芸娘。
“芸娘,你且将这些银子拿回去放着。”
芸娘有些犹豫,“可是老太爷吩咐的……”
李桂方道:“不要紧,今晚说的话,明天醒来就忘了。再说,万一真的需要,我再来拿就是。”
芸娘是服侍了老太爷三十年的佣人,绝对是信得过的。
走出老太爷的小院,李桂方擦干脸上的泪痕,走路的步伐坚定了许多。
李守仁刚回到家,就有风言风语,说李家落到现在举步维艰,甚至破产的边缘,一起都是李守仁的过错,李家家主李桂方要将其逐出李家。
逐出李家,就意味着,李守仁将从李家族谱中除名,李家与李守仁再没有任何的关系。
如果没有发生劫狱的事情,李守仁是相信的。他总觉得李桂方能做出这种行为,有他自己的打算,里面肯定藏着什么秘密。至于是什么,他也不好问。
秋娘刚刚出门买菜,李守仁耳边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是有人上楼了。
门口光线一暗,一道靓影挡在门口。女子身着绯红短衣,玉带束腰,脚下蹬着一双长筒马靴,手里提着一个花布包,立在门口,英姿飒爽。
女子也不打招呼,径直走进来,坐在他面前,将花布包重重地往李守仁面前一放,一双美目都要喷出火来。
李守仁进出宅院的时候,碰到过几次,是认识这女子的。
“六姐,什么事啊。”李守仁眼不离书,慢悠悠的问道。
李青峨一把抢过李守仁手里的《孟子》,狠狠扔在地上,又急又气的骂道:“你现在还有心读书!你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咱们家要完啦!”
李守仁起身捡起书,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翘着腿继续翻书。
李青峨看着李守仁不成器的模样,眼神中透出浓浓的失望。这个与自己并不亲近的七弟,不学无术,不知悔改,自暴自弃,说他是废物,那都是侮辱了废物。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酝酿在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噙着泪花,慢慢的站起身子,僵硬的走出李守仁的屋,只留下一句话:“包里有些银子,你且拿去,也不至于以后丢我们李家的脸,饿死在街头。”
秋娘回到阁楼,路过门口,瞥见少爷正在认真看书,不敢打扰,蹑手蹑脚的刚要绕过,屋里传出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谁欺负你了?”
秋娘强装镇定,吞吞吐吐的道:“没有呢。我刚才……刚才”
“傻姑娘,撒谎都不会。”李守仁瞅了一眼秋酿,放下书,招手让她进屋。
“说说吧,出了什么事情。”李守仁翘着二郎腿,将书轻轻的放在一边,向面前泪痕未干的秋娘问道。
“少爷,真没有什么事情。”
“嗯~,难道你要向少爷撒谎吗?”李守仁的声音带着不可违背的气势。
自己少爷那深邃的眼神,让秋娘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只好说出事情的原由:少爷因为拒婚,闯下了大祸,咱们李家生意出了问题,老爷看起来要马上惩罚少爷了。
“就这点小事?我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呢。”李守仁莞尔一笑。
“少爷,生意出问题了这难道不是大事吗。没生意了,咱李家就没钱了,没钱了就吃不起饭,就要饿肚子,人饿肚子就活不了。”
李守仁拨弄着秋娘的一头长发,“秋娘啊,我告诉你,钱,是这个世上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秋娘连连点头,心里却道,少爷说得对,钱是最容易得到,就是多与少的问题。
“那什么是世上最难的呢?”秋娘歪头问道。
李守仁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好像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难的,如果有,那就是生老病死。”
秋娘觉得少爷的这段话很有道理,暂时没有看出有吹牛逼的成分。自从经历了大牢脱险的事情后,秋娘就把李守仁当做天人一般崇拜。她越来越发觉,少爷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当然,除了不会打架之外。
对于李守仁在大牢里交代的事情,秋娘守口如瓶,就连在李守仁面前,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都说女人天生八卦,也不尽然。
“还有就是,我……我怕老爷又要打你。”
“谁敢打我,我就打谁,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如果老爷亲自动手呢?你还手可是忤逆大罪哦。”
李守仁忍不住笑出声音,“好你个秋娘,都敢顶嘴了。老爷子打我啊,当然是小杖受大杖走。”
秋娘迄今还记得,少爷执意拒绝老爷安排的婚事,在李家祠堂被打得半死的样子。哎,少爷什么都好,就是醒来后染上了说大话的坏毛病。再说了,钱,应该是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东西,想当初,就是家里吃不起饭了,才将自己卖掉的。
李守仁没有在乎秋娘得小心思,将秋娘搂过来,帮她擦干泪痕,“好了,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你家少爷。”
秋娘躲在李守仁怀里抹着眼泪,“少爷,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
“怕……怕老爷将你赶……赶出李家。”
李守仁轻轻的理秋娘的一头秀发,安慰道:“李家对我而言,栖身之所,并无挂念。”
“老……老爷其实还是很好的。”
至于劫狱的事情,秋娘是一无所知的,李守仁也不打算告诉她。现在他的处境,谁知道得多,谁就越危险。
“秋娘,如果我真的被赶出李家,我希望你能在李家好好生活下去。”
“不!”秋娘倔强的摇头,“秋娘自从进入李家,就服侍少爷,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少爷的。”
“如果我真的被赶出去的话,你怎么办呢。”李守仁突发童心,逗着秋娘。
秋娘语气异常坚定的道:“少爷走到哪里,秋娘就跟到哪里。这辈子,秋娘就是少爷的人。”
李守仁看着秋娘认真的表情,心里生出久违的感动:“可是你家少爷身无长处,以后怎么生活呢。”
秋娘红了眼圈:“秋娘会做女红,能够赚钱养家。咱们还有积蓄,大不了,咱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一块地,你耕田,秋娘织布,也不会饿死。”
李守仁心里一热,将秋娘拉过来紧紧的搂在怀里,在她娇嫩的脸上啄了一口,“傻姑娘,少爷怎么会让你受委屈呢。就凭你今天的话,少爷不会让你这辈子受一点苦,少爷这一生,负谁也不会负你,要是有人胆敢欺负你,哼哼……”
秋娘望着少爷那张突然变得阴沉的脸,莫名的害怕,伸出手捂住李守仁的嘴:“少爷,别说了。”
“傻丫头,你见过饿死的壮汉吗。怕什么啊,就算天塌下来,也是有高个子的顶着。”
秋娘被自家少爷的乐观感染,心情也好起来,突然注意到桌上放着一个的花布包。
“少爷,这是谁的包呀。”
“李青峨刚刚送来的。”
秋娘一边翻开花布包,一边道:“咱们李家,六小姐虽然凶是凶了点,但是人不坏,这些年也没有难为过少爷。”
当花布包被完全展开时,秋娘被包裹在里面的东西惊呆了。
一沓银票,许些金银首饰,还有几个翡翠戒指静静的躺在花布包上。
秋娘满是感动,六小姐是面冷心热,在这个冰冷的大家庭,让秋娘感到浓浓的温暖。她将银票一张一张的数,一共有一千二百五十两银子,外加首饰等值钱的物品,将近两千两了。
李家是大户人家,钱多,人也多。这两千两银子,相当于是李青峨的全部家当了。
秋娘望着面前的一堆财物犹豫不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置。
“少爷,咱们也有钱,要不退还给六小姐吧。万一咱们李家散了,六小姐也需要钱生活的。”
“先放着吧,以后有钱加倍还她就是。”
秋娘点头,六小姐是嫡出,有大少爷二小姐和三少爷护着,处境比自己少爷好得多。
“少爷,你找个时间去登门拜访一下六小姐呗。”
“等等吧,这份情我记下了,等时机成熟再说。”
有了这两千两银子,秋娘心中大定,她自小就吃了无数的苦头,对钱有天生的敏感,“少爷,现在咱们做什么?”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被赶出李家,就这几天的事情吧,咱们当然是找房子了。对了,咱们现在有多少钱?”
两人的私房钱钱财,一向是秋娘在管。秋娘认真的道:“少爷每月二十两月钱,秋娘二两,一个月就二十二两,除开每月的花销大约十两,一个月能存下十二两,一年大约一百四十两,加上年终的分红,一年大约三百两,这些年来,咱们一共存下两千二百三十两银子。”
两千二百三十两,对于一般家庭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做点小买卖,不出意外的话,也可以衣食无忧。
秋娘说完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又回来,抱着厚厚的一叠纸放在桌上,“少爷,这是我这么多年做的账目,里面每一笔费用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守仁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禁有些好笑,没想到秋娘还有做账房先生的天赋。
“秋娘,你是给谁学的呀?”
秋娘有些害羞,抿嘴道:“我偶然看到李管家的账簿,就是这么写的,我也跟着学的呢。”
李守仁将秋娘的账本放下,笑着摇头。秋娘紧张的问道:“少爷,哪里不对吗?”
李守仁自己知道秋娘紧张的原因,是害怕怀疑她做假账,中饱私囊,连忙安慰她:“不是的,你这种记账方式太麻烦,我教你一种新的记账方式。”
秋娘帮李守仁拿来纸笔,小巧依人的坐在李守仁身边,满脸的好奇。
李守仁在纸上画很多间隔相同的一横,又画了很多竖线,线条横竖交错,整齐划一。
“秋娘,你看着啊,横着的第一列,你可以写支出,第二列写收入,第三列写剩余,你可以写自己想要记录的。竖着的可以写日期,比如四月三日,下面写四月四日,五日,六日等等……”
李守仁一边演示,往表格里面填入数字,一边给秋娘耐心讲解。
秋娘也是聪明的人,一听就懂,她看了看纸上的表格,微微张开嘴巴,异常震惊的自家少爷,像是看着怪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少爷!你真是天才!”
李守仁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很简单啊,少爷心里的东西多着呢。”
“不是的,以前咱李家年末查账目的时候,需要好多人手,需要好多天才能完成。如果按照这种方式来记录,以后只需要一两个人,一天就足够了!”
“好了,以后你就按照这种方式去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