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自从得罪了周延亭,知道他会难为李家,只是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一个个噩耗接踵而来。先是李守仁被抓,然后卡盐引,最后转运司的官员前两日抽查李家的的食盐,说掺杂了大量的沙,以次冲好,危害百姓,最后罚没了五万两白银。
如果李守仁被抓,让李家少了人丁的话,那罚款是放血,卡盐引是直接是断粮,这直接关系到李家几十人的前途和命运。李家生意遍布建康府,雇佣了五百多号人,一旦没有盐卖,就相当于一台机器在空转,日常的开销费用也是惊人的数字。最最恐怖的是,盐商没有盐卖,最后要么改行,要么破产。
李家正遇到从商以来的最大的一次危机!
“爹,周延亭那里走不通,咱们去拜访新来的知府朱胜非朱大人吧。他曾经任职中枢,担任宰相,人脉广泛,刚调任建康府知府两月,为官正直,这说不定是条路子。”
李守礼病急乱投医,想要找刚来的知府做主。
李守礼见父亲神情恍惚,又道:“爹,你没事吧。”
李桂方一怔,恢复过来,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语重心长的道:“守礼啊,咱们为商之人,怕的不是贪官,怕的是他们不贪。贪官可以用钱打通关系,清官不行,一切按朝廷律法做事。”
“青麟公主曾经不是说,律法就是武器,要拿起律法的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吗。按照朝廷律法来说,那周延亭为什么不卖咱们盐引!”李守礼性格一向沉稳,这段时间在生意上遭受了太多挫折,现在却少有的发怒,一双眸子都要喷出火来。
李桂方暗叹,自己这儿子还是这么天真,朝廷不是怕你拿起律法当武器,怕的是放下律法,拿起武器。
“官字两张口啊。”李桂方缓缓地站起来,走动几步,在巨大的压力下,背显得有些佝偻。
他一手扶着桌子,痛苦和无奈将这个老人摧残得遍体鳞伤,“他们说你违背律法,会给你找出不下一百条的理由,因为律法的制定和解释,都归他们所有,咱们商人只是案板上的肉。”
“死马当做活马医,我这就到朱大人府上拜访。”李守礼就要起身,又被李桂方按住一把按住,“没用的,我已经去送了两回拜帖,人家根本不见。”
父亲的话,好像一盆冷水,将他仅有的希望浇灭。李守礼此时有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无力感,不由悲从中来,他双拳紧握,怒道:“爹,家里钱财仅仅够两月了。万一不行,我就算是走私盐,也不让李家几十口人饿死!”
“走私盐,这是杀头的大罪,你嫌李家还不够乱吗!”李桂方厉声训斥道,“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哼,你平时做事还算稳重,谁知道现在遇到困难就如此鲁莽,你怎么让爹安心的将这个家交给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看着儿子委屈的低下头,李桂方于心不忍,叹息一声,沉痛的道:“万一度不过这难关,就把宅院卖了,分给大家,让大家给自谋出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家宅院是李家祖上耗尽家财买下的,价值数十万两银子,如果遇到太平盛世,价格更贵。这是祖上留给李家的最为重要的家产,这也是李家的根。如果真的卖掉祖宅,李家就真的是散了。
李守礼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忽然问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请父亲告知。”
“说!”
“周提举的女儿享誉建康,您为咱们李家去结亲,这是最为正确的事情。孩儿也不知道父亲为此做出了什么让步或承诺,也不想知道。但是让孩儿想不通的是,你为何将她许配给了不学无术的七弟,而不是一样没有成亲还大了两岁的五弟。如果是许配给五弟,也不会惹出现在的麻烦。”
李守礼说出这话的时候,站起身来,准备迎接父亲的怒火,毕竟一家之主的权威是不容质疑的。
李桂方没有回答长子的问题,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两父子这一刻都沉默不语。
半晌,李桂方无力的挥了挥手,“你出去处理正事吧,爹有些累了。”
李守礼打躬,随即大步走出正堂,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说道:“爹,你作为一家之主,肩负着李家上下四十三口人的重托,应该处处以家庭利益为重,切忌感情用事。”
天刚刚露出鱼肚白,一匹快马就出了城,直奔城西的秦淮河。
惊慌失措的秋娘骑在马上,挥舞着马鞭,她必须趁着没人的时候赶到河边去完成一件大事。这件事情少爷吩咐她独立去完成,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少爷的生死,就掌握在她手上,她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出任何差错。
到了河边,秋娘警惕的看了看左右,见渔民还没有出来打渔,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将手腕处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装着清水,一条一尺长短的鲤鱼在里面游动着。木盒打开,阳光照入,鱼儿受到惊吓,尾巴吃力的扇动,溅了秋娘一脸。
秋娘小心翼翼的将鲤鱼捧在手心,来到一个渔船经常出没的地方,就要将鲤鱼投入河中。她发现这鱼儿生命力还有些强,用手指敲了几下,在放在地上晾了一会,这才扔入河中。
那鲤鱼早已经奄奄一息,沉不下水,浮着头儿在水面呼吸空气。
秋娘完成这一切,躲在一颗树下,偷看着河里缓慢游动的鲤鱼,一颗心砰砰直跳,害怕它沉入湖中。少爷交给她的事情,她不敢有任何的疏忽,一定要亲眼看见鲤鱼被渔民捕到!
天色已经大亮的时候,秋娘的裤脚衣服早已湿透,蹲在树下也腰酸背痛。这时候出来捕鱼的渔船越来越多,朝着远处划去,看的她暗暗心急。
终于一条渔船停下来,渔夫看着不远处的鱼嘴,撒开朝着鲤鱼撒开渔网,然后将网一收,网中一堆活泼乱跳的鱼儿,秋娘踮起脚尖,看渔网中有一点红色,确认无误后,用手摸着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到远处的树下牵着枣红马悄悄离开。
散布谣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悄悄的找到几个老太婆,神神秘秘的告知她们,然后还要千叮万嘱她们,千万别说出去。如此这般,谣言的散布比风还快。
建康城里,街头巷尾的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是李家七少爷是狼心狗肺的杀人犯,引诱朱玉莲跳河自尽,自己却苟且偷生,更有人纷纷呼吁官府彻查此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好在官府未卜先知,早就将李守仁押进大牢,等待判决,这让建康的百姓纷纷为官府鼓掌,从来不敢人事的官府不知道为何,终于积极主动的做了一件好事。
鹤清楼是建康有名的茶社,一般是达官贵人、文人士子吟风弄月的地方,也是江湖人士聚集的地方,之所以平民不来,是因为昂贵的价格。不是鹤清楼的茶喝不起,自己泡茶更有性价比。
“李公子,你七弟的事情怎么样了?”一位锦袍公子问道。
李守廉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茶水,以前自己也经常来这里喝茶,怎么就没有发觉这里的茶水这么香呢。
“哎,家门不幸啊。我之前还为我七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出。哎,没想到他心机如此之深,用心如此歹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也不一定吧。”另一个蓝衣公子有些疑惑的道:“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殉情,官府历来漠视人命,这次这么积极,我觉得呀,里面有蹊跷。”
锦袍公子板着脸对蓝衣公子道:“难道你更比李公子还熟悉他兄弟?”
“李公子不是说他七弟醒来后失忆了吗,如果真是设局陷害,怎么会失忆。如果把我不好,自己就真的送了命。”蓝衣公子反驳道,“我还是觉得,可能李公子七弟真的是以死殉情。”
李守廉对这个蓝衣公子颇为不满,说道:“贾少爷,一个人要装失忆,很容易,就像一个人蠢人,要装聪明人很难,装蠢,那是本色出演。你别忘记了,我那七弟呀,可是雅音阁的名角。”
贾少爷若有所思,随即点了点头,“李公子说得在理,现在到处都是关于你七弟的话题,这次呀,恐怕难以善后,毕竟杀人偿命。”
“一人做事一人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护短。”李守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
“李公子大义灭亲,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了这一杯。”三人举杯,将杯里的茶喝了一大口。
锦袍公子朝着李守廉眨了眨眼,笑道:“李公子,今晚咱们要不去花月楼?说不定清瑶姑娘会上台表演哦。”
李守廉将茶杯放下,满是遗憾的叹息一声:“清瑶姑娘的登台演出,一月几乎就那么一次,哪里能碰上。”
十里秦淮河,青楼林立,清瑶乃是花月楼的花魁,位列秦淮八艳之首,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不是有钱就能随便预约的。
“除了清瑶,还有其他姑娘嘛。”锦袍公子一脸坏笑,“再说,清瑶是真正的青倌人,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呢,哎,不知道会便宜哪个王八蛋。”
李守廉举起茶杯在手中不停的转动着,缓缓道:“举杯消愁愁更愁,哎,我李家因为我那七弟惹出的大祸,正处于多事之秋。那今晚就借酒消愁,一醉方休吧。”
“哼!”
一声冷哼打破了茶楼的低语,大厅内所有的人都扭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正大刀金马的坐在一张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酒杯,对着李守廉怒目而视。
这老者大约五十来岁,两鬓染霜,黑髯垂于胸前,丹凤眼,卧蚕眉,面容古朴沧桑,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肚子微鼓,风尘仆仆的坐在桌前,威风凛凛。
众人见了,都暗叫一声:好相貌!
“这位老丈,可有得罪之处?”李守廉朝着老者问话。
“你兄弟现在身陷囹圄,你不但不为你兄弟说话,还幸灾乐祸,恶意中伤,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卑鄙小人!”老者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那茶杯顿时裂开,淡红色的茶水沿着桌檐留下。
大厅内饮茶的人听了老者的话,都暗暗点头。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家庭伦理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家人有事,也应该尽量维护,而不是诋毁。
李守廉受了老者的责骂羞辱,又看着周围的人用鄙视的眼神打量他,一时间面红耳赤。
“老丈的话,我不敢苟同!正所谓大义灭亲,难道自己家人做了伤天害理、违背律法的事情,应该包庇不成!”李守廉义愤填膺的站起来,大声说道。
这是一个难解的千古话题,谁是谁非,至今没有定论。
“你七弟可真的是谋害情人的凶手?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官府也还没有定论,你就在此大言不惭,到处制造谣言,你是害怕你七弟不死,将来和你抢夺家产么!”
老者的一番诛心之论,让李守廉羞愧得无地自容,锦袍公子见势不对,丢了一块碎银,拉着李守廉匆匆的离开了。
老者端坐在茶楼,独自饮茶,看着窗外红日西落,便付了茶钱,便龙行虎步的离开茶楼。
离开鹤清楼,老者转街拐巷,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里,一双虎目警惕的望向四周,这才迈步进入。
来到巷子的最里面的一户人家门口,老者敲了三下门,吟道:“非黑即白,唯光明故。”
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人打开房门,看着老者,激动得难以自抑。这人便是李家的管家李七公。
“七佛!”
“师囊!”
两位老人紧紧的握住对方的臂弯,一时间都老泪纵横。
李七公关上房门擦干眼泪,关上房门,说道:“师囊,请随我来!”
李七公带着吕师囊,转进最里面的一间阴暗的屋子。屋子里摆着两杯茶,茶叶正冒着热气,显然李七公已经等候多时。
两人入座,还没有等李七公开口,吕师囊皱眉道:“我来建康城中,到处都是传言,说少主诱骗情人寻死,可有这回事?”
李七公摇头道:“自从安排少主进入李府,我就暗中观察。少主是一个至情至义之人,这点和圣公颇为相似。至于谣言,这是少主让他贴身丫鬟故意传出来的。”
吕师囊一脸惊讶,显得有些不解,问道:“原来这谣言是你们传出来的,少主不是自寻死路吗?”
“哎,我等也不知少主到底是什么心思,还是照做了。反正就算不成,我打算劫狱,所以将你招来。对了,师囊,老兄弟和明教的兄弟都来了吗?”
吕师囊凝重的点头:“接到你的消息后,我们马不停蹄的赶来,现在已经分批到达建康,一部分乔装打扮,已经进了城内,还有一部分在牛头山隐匿,一共有三百多人,全是精锐。”
李七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老兄弟们在,我就放心了。咱们跟着圣公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不能让圣公最后的血脉遭遇不歹。”
吕师囊放下茶杯,脸上一沉,有些愠怒的道:“七佛,当初咱们兄弟约定好,你们要好好照看少主,却为何发生投河殉情的事情?”
李七公脸上满是羞愧,自责道:“少主性格贞烈,我没想到少主居然会投河自尽!幸亏天不绝人,少主终于活了过来,否则我方七佛对不起圣公,只能以死谢罪!”
吕师囊脸色稍和:“罢了,所幸没出大事,七佛不必如此。对了,李桂方如何?”
“李桂方这人也是侠肝义胆,跟着咱们起事,兵败后,他身份没有泄露,便主动提出,以私生子的名义,将少主养在他李家。要知道,隐藏朝廷钦犯后人,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李桂方当初也是年少意气,在外游荡期间,因见不惯官府对百姓的压榨欺辱,打杀了一名官吏,正在逃亡中,遇见方腊起事,于是加入义军,成为方七佛手下的一名将领。
“对了,师囊,咱们救出少主,你打算怎么办?”
吕师囊脸上满是怒火:“想那童贯杀我教众,害得我教兄弟所剩无几。圣公兵败之后,我有幸逃出生天,又秘密发展了上万教众。我打算这次将少主接回睦州,趁着宋廷忙于对付金人,立少主为帝,举兵起事。”
见李七公满是忧虑,吕师囊问道:“七佛,可有不妥?”
李七公道:“虽然宋廷现在孱弱,但是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将领,比如韩世忠,岳飞等人。若是他宋廷调转枪头,兵锋所致,恐怕兄弟们难以抵挡。宋廷对外族不行,对付自己人来,可强的很呢。”
提起韩世忠,吕师囊又恨又敬,当初正是他率领宋军,打败了义军,生擒圣公。
李七公见吕师囊有些沉默,便道:“现在还不到时候,说不定少主能安然脱困也未可知。你们先静待时日,摸清建康城的地形吧,如果少主能脱困,咱们就取消劫狱的计划,免得提前暴露。”
吕师囊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