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益阳城(三)

我看着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这一切他做得理所应当,可是……“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区别?!多少无辜的姑娘因为你……”我无法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便直接略过了,“他有罪他死了,可你也有罪,纵然你另有隐情,可这并不是你犯错的借口。沈浪,你可知罪?”

“我知罪,可那又如何?!朝廷命官何曾管过我们草民一介,廉官不见,奸佞满城皆有,若非有身份地位得以让他们畏惧,天下何尝不有像我沈浪这般人在?”沈浪红眼愤道,他对奸佞官员,是恨到了骨子里,“若非姑娘身边有高人护着,至今也能否这般清高的姿态站在沈某面前?南云京都之人又如何,益阳城不也是附属南云国的城邑吗?!云城之人是人,益阳城之人,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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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的话在我耳边回荡不散。

云城如何,益阳城又如何,他们都是南云国的子民。

“沈浪固然可怜,可比他可怜的人大有人在,你不该行此一善。”

我坐在屋中两眼盯着茶杯里的水出了神,公主飘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下,对于我刚才的处理方式有点不满。

我回了神,深叹了一口气:比他可怜的人大有人在,比他可恶的也大有人在,若我按公主脾气这般来判定他们的生死,泱泱南云大国,子民可真就所剩不多了。

公主愣了半会儿,她看着我露/出异色,浅笑了笑:“南悠然,你比我更适合当这南云国的逸真公主。”

我看向她,也笑了笑,“别开玩笑了,公主风姿,我可不及你分毫,想想这益阳城该怎么办吧,益阳城怎么说也是块风水宝地,若有个好的城主领着,前途定能无限风光,百姓也能……”

公主淡笑了一声,心想自己可没她想象的这般心系子民。

“飞鸽传书给南黎,他知道怎么做。”

我点了头,寻来笔纸写信……

书信见效很快,不过一月益阳城便迎来了新的官衙大人。

他们来的那日,我前去凑了热闹,官衙大人在朝十来年之久,为人清正,自诩问心无愧,故无畏常人之所畏之人,当初冬宴我入宴,百官畏然,唯他陈文振对我仅是敬畏之心。

从舒舟口中得知,这陈文振向来不信谣不传谣也不造谣,是个拔尖的刺头儿,只信真相。逸真公主谣言比天,他唯信的除了回京的那段凶残的惩罚手段,举国之前抗旨不尊,也就没什么了。在他认为,回京恶惩情有可原,并不代表什么,举国抗旨不尊,那不过是圣上给予公主的特许,,根本就没什么……

“公主,这是陛下让微臣给您的信。”

陈文振自冬宴后对我的印象很深,外加上他本来就眼尖,茫茫人海一眼便锁定了我,便把我请进府中,将南黎给他的信呈了上来。

“大人眼神甚好啊。”我浅浅调侃,接过了信。

陈文振小礼一行,“公主谬赞。”

“大人自谦了,不过本公主希望大人能用这能力去管管益阳城,莫走了齐大人的路。”

齐大人的下场益阳城传了近半月,陈文振不可能不知道,他对我又是一礼,“谨记公主玉言。”

我淡笑未语,益阳城这事也算翻了篇,刚出衙府,便与舟夜阑来了个面照。

我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看着他,笑问,“今儿怎么没跟着你家公子?”

“公子在忙,我不便跟着。”舟夜阑不像常人的下人一般冷漠,反而笑得让人舒心,看着顺眼,“不过公子说了,姑娘若是要寻我家公子,去城西的安元书楼候着便是。”

“安元书楼?”我小疑了一会儿,舟夜阑以为我不知路,便领我去了安元书楼。

安元书楼很高大,是一座建立在民区的书楼,书楼典籍种类繁多,除了供民看的书,安元书楼还能存书,私有书籍未经存书人允许,是不得借阅他人的……

舟夜阑带着我直接去了二楼。

二楼观书人不多,空间也很大,还摆放了桌凳,我不由一想,这和图书馆也没差多少了。

舟夜阑:“二楼都是武学书籍,喜欢这类书籍的人少,所以这一层也就没多少人。”

我在书架中来回转着,看着上面的字,多少还是认识几个的。

这些大都是些杂毛武学,心明的人自然不来这儿。

“舟公子和你,似乎对这儿很熟。”

这几天下来,那戴面具的人也没给我透个名,顶多告诉了个姓氏,称他一声“舟公子”,他似乎还挺受听。

“多待上几日,便熟了。”

舟公子突然出现在我转角前,若不是我及时收住了脚,还真就往他怀里撞了。

他随手拿了本书籍,寻位坐了下来翻阅着。

每次我见他,他似乎一直这样,没正眼看过我。

“你找我,什么事?”他问。

我这次出来确实是有事找他,知道他是个随性的人,也没像往常那般多礼,直接坐在了他对面。

“麻烦公子帮小女子找一个人……”我见他没说话,继续道,“这人是我的侍卫,因为脸上原因,他也带着面具,此番入城,我与他是一起的,不过这些日子我没见着他,估计是遇到了什么不测,还望公子能帮我寻寻他。”

“我帮你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舟公子翻页多看了几行,问。

“只要不违背道德,舟公子所需,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他又没了话,我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一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看着他一页又一页的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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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侍卫而已,没了便再换一个,至于这样?”舟公子放下了书,带着讽刺意味的眼笑看着我,对于我这种“大家闺秀”他是有点看不懂的。

侍卫对于他们,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

或许我真的没有必要,可这般,不免让我冒出一个疑问,当初牙子里,我为什么选了他?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很丑很吓人,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由此对他不免有几分同情与怜悯,我这算是把他看成了当初的自己了,所以想帮他一把。南歧,若无能无为,他这一生要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歧路,我不希望他有着与我一般的开始,最后也与我一般走着一条不归路。

“当然至于,”我浅笑着,他的讽刺我视而不见,“算那小子走运,遇到我这么一个不草菅人命的主儿。”

舟公子小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打量了我一番,一手撑着精致的下巴,玩味的看着我,“若本公子不答应呢?”

我本就没抱着多大期望,起了身,对他微行了小礼,“公子不帮忙也理所应当,这些时日也多有叨扰公子了,小女子告退。”

舟公子也没想我是这般反应,“小娘子不找人了?”

我停了脚步,没回头,看着楼道上的书生,惋叹了一声。

“我虽不草菅人命,但我的人没我的允许,不能死。”

许是我的话说的太霸道,舟公子半会儿也没回过神,等他回过神时,我已经离开了安元书楼,在益阳城毫无线索的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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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舟夜阑看不懂男人,对上他,刚想问的话又憋了回去。

男人看得明白,知道他想问什么,澈亮的眼眸含着几分冷意,笑得令人生寒,“她找她的人,我忙我的事,互不干戈,没事瞎操那什么心。”

“……我还以为公子你……”

“以为我什么?对那小娘子动了情?!”舟公子冷笑了一声,一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放在桌的一侧,由工艺师精心雕刻琢磨画出来一般的脸在暖光照映下分外隽美,不添任何烟火之气,冷白的肤色光滑无瑕,一双清澈明亮的眼又深邃沉晦,仿佛洞悉一切,眉峰微扬,眼尾上稍,眉宇间的水纹印在清冷隽美的脸上更添几分神韵,拒人千里,让人望尘莫及,“你以为天下之大'南'姓是常人可以随便用的?更何况姓'南'的女子。”

南姓确实少有,姓南的女子更别提。

自家公子口中姓南的女子,不用舟夜阑多想,自然而然便确定了是逸真公主南悠然,可就因为这般,这让舟夜阑不由皱了眉头,“……不像。”

逸真公主当年之姿,他也是有幸见过,与如今这般简直大相径庭。

“确实不像。”男人吹了吹面具上的灰,明明上面什么也没有,在舟夜阑眼里,那面具大底是经过血的洗礼,“大抵要不了多久,强盛至今的南云国,也该变天了。”

舟夜阑见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无任何值得人去关注,这不由让他多看了公子一眼。

公子真的变了很多……

“城南郊林的尸体记得清理了,”舟公子说着,几番对面具擦拭后,才把它重新戴上,“清理完了就给我该干嘛干嘛。”

舟夜阑没有多留,应了声便走了。

男人重新拾起桌上的书本,有意无意地看了起来。

按日子来算,现在谷雨,是播种的季节,益阳城这些天也下了不少的雨,天凉路滑,街道行人也不少。

自那日书楼一别,我也没再去舟公子的院落,也没再看见过他人,他仿佛如人间蒸发,益阳城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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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撑着一把伞行于雨中,四处来回寻找南歧的下落,这么大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就算是他自己偷偷溜走,我也先要把他逮回来问个明白。

“你状况看起来不对,别找了,先回去。”

公主抓住了我的手,皱着眉头,肃色说道。

我一手扶着墙,小休了一下,若不是公主这么一说,我还真没觉得哪有不适。这一会儿,感觉脸有点发热,但全身都是冷的,有点难受,还有点……犯困。

公主:“不远处有家客栈,你再坚持一下。”

坚持是不可能的。没日没夜找那小子这么多天,眼也没合几下,现在是一病,什么累都找了上来,压得腿根本迈不出一步。

公主还真是拿我没办法,不停在一旁叫道。

“南悠然!别睡!你给我清醒点!”

我哑然一笑,伞一歪,我倒在了地上,细雨朦胧打在了我的脸上,我迷糊的望着阴沉的天色,一直没想明白,公主这身体被我这么一用,怎么动不动就连伤带病的……

在昏过去的最后一意识里,我隐约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