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噩梦

七、第五天(凌晨)

小哲在CCU观察。沈玉梅在陈默的强烈要求和林筱筱的安排下,也住进了同一家医院的心内科病房,开始接受全面的心脏检查。陈默则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奔波于医院、殡仪馆(处理必要的紧急工作)和公寓之间。疲惫几乎将他压垮,但更沉重的是那份压在心头、名为“遗传”的巨石。

午夜,陈默在殡仪馆的值班室里短暂休息。连续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让他一沾椅子就陷入了昏沉。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他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不再是山林,而是落霞镇那间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老屋。昏暗的光线,潮湿发霉的空气。他看到年轻的母亲沈玉蓉(陈默生母)坐在床边,剧烈地咳嗽着,瘦削的肩膀耸动,脸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她捂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床边站着少女时代的沈玉梅,端着一碗水,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助。

场景猛地切换。还是那间屋子,但气氛更加压抑。沈玉蓉躺在床上,盖着薄被,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眼神里充满了对陈默的不舍和一种决绝的解脱。她缓缓躺回去,拉高了被子,盖过了头顶……被子下的身体,渐渐不再起伏。

“不——!”梦中的陈默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画面再次扭曲。他发现自己站在自己公寓的客厅里。地上是那个无法清除的暗红色符咒,散发着微弱的红光。符咒中心,那个蜷缩的人形轮廓动了起来!它缓缓伸展,变成了一个穿着旧式衣服、面容模糊的女人身影——是他的母亲沈玉蓉!她抬起头,没有看向陈默,而是望向卧室的方向,伸出了苍白的手,口中唱着的,正是那哀怨的沪剧:

“夜沉沉,路茫茫,儿啊,娘亲心头似刀剜……”

歌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深深的歉疚?然后,陈默看到,小哲的身影从卧室门后僵硬地走了出来,他眼神空洞,一步步走向符咒中心的女人。女人伸出手,似乎要拥抱他。

“不!放开他!”陈默在梦中嘶吼,拼命想冲过去阻止,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那符咒上的红光骤然变得刺眼,无数条扭曲的、血红色的藤蔓从符文中激射而出,瞬间缠住了走向女人的小哲!也缠住了符咒中心的女人!藤蔓越收越紧,将两人紧紧捆绑在一起,勒进了血肉!小哲痛苦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女人的身影在藤蔓的缠绕和红光的吞噬下,变得扭曲、破碎,最终和挣扎的小哲一起,被拖入了符咒中心那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漩涡中心,只剩下那个暗红色的“默”字,像一只流血的独眼,死死地盯着陈默!

“啊——!”陈默惊叫着从椅子上弹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值班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窗外,是殡仪馆后山黑黢黢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梦境的细节清晰得可怕。那藤蔓……那缠绕……那被吞噬的意象……这真的只是一个噩梦吗?还是……某种更深层的警示?母亲伸出的手,是想要带走小哲?还是在求救?那藤蔓代表的,究竟是疾病本身狰狞的面目,还是这血脉诅咒无可抗拒的束缚?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凌晨三点。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林筱筱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才传来她带着睡意的声音:“喂?陈默?怎么了?是小哲还是你姨妈……”

“筱筱,”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梦魇后的惊悸,“肥厚型心肌病……或者你说的那个ARVC……病人最后……是不是会觉得……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胸口?喘不上气?像……藤蔓勒死一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筱筱的声音清醒了许多,带着一丝凝重:“陈默,你怎么了?做噩梦了?这两种病的晚期心衰症状,确实会有严重的呼吸困难,患者常描述为‘胸部压榨感’、‘窒息感’、‘像被石头压住’。你说的‘藤蔓勒死’……虽然不专业,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和束缚感……是类似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默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梦境与现实,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重叠了。那符咒,那藤蔓,那窒息感……小哲无意识画出的,或许正是疾病缠身的痛苦感受!而他梦中母亲的形象和被吞噬的场景,或许正是他潜意识里对母亲死亡真相的残酷重构,以及对小哲未来的巨大恐惧!

“没什么……”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做了个噩梦。打扰你了,筱筱。”

挂了电话,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遗传的阴影不再仅仅是医学报告上的冰冷名词,它化作了梦中那血色的藤蔓,缠绕着过往与现在,勒紧了他的心脏。母亲当年的选择,是斩断藤蔓的利刃?还是将自己也化作了藤蔓的一部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小哲现在正被这藤蔓紧紧缠绕,而他这个“夜渡人”,必须找到那把救命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