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间差不多了

暮色里的宫殿飞檐割裂出半边夕阳,像把沾血的环首刀悬在天上。

坊市的梆子声刚响,街上的乞丐们就捧起破碗跑了个没影。

张白骑拎着半坛劣酒,挎着一把祖传的破烂锈剑,蹲在街边的炊饼摊旁,嬉皮笑脸地欣赏着正在忙碌的少女。

隔壁茶棚下的街坊邻人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口中念叨着闲言碎语,角落里的中年道士吃着炊饼听得津津有味。

“听说这小混蛋做了亭长,有了上官管束,闾里总算可以清净了。”

“那可不一定,这亭长是他爹张黑生花钱买来的,连身正经的官皮都没有,就是挂个名头,像他这样的还有好几个呢。”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张黑生这个大老粗竟然将儿子生的这般风流英俊,也不知当初偷睡了哪家的花魁?”

“嘘......当心这小混蛋听见,明天塞了你家烟囱。时候不早了,快些吃,宵禁前争取再多拉两趟粪水,新来的都尉立了新规矩,昨日卖鱼的李瞎子误时犯禁,被都尉府的人当街打断了双腿......”

张白骑浑不在意地仰头灌了口酒,火辣辣的滋味却压不住心头的空落。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冷嘲热讽听的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前身初从文,三年不成,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文不成武不就,遂混迹市井闾里,成了这洛阳北市有名的纨绔。

恰逢朝廷在西园卖官,官寺上行下效,于是老爹张黑生便托关系在洛阳县廨给他买了个北市亭亭长的差事,让他混混日子权且有个事干。

虽然听着是个亭长,但其实有名无分,真正管事的还是人家县令正儿八经任命的那位,而他,属于是花钱找班上的纯牛马。

街上晚风吹来,棚上的布幌子哗啦啦作响。

对面的酒肆比往常更加喧嚣吵闹,那帮太学生又聚在里面指点江山大骂宦官乱政了。

“张无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月月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再这样下去我的摊子都要被你吃黄了!”

一声娇嗔惊的张白骑回过神来,手中的酒坛差点摔在地上。

灶上腾起的热气中,少女两手叉腰,美目幽怨,青布围裙上绣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荷花,头发上沾染的面粉在夕阳下宛如碎金。

张白骑咧嘴轻笑正要搭话,街上忽然一阵鸡飞狗跳。

扭头看去,只见一名锦衣男子怀抱美人策马行来,前有七八家仆挥鞭开道,一边驱赶行人一边向沿街摊贩索取钱财。

“喂,炊饼小娘子,这个月的上街税速速交来!”

少女闻言转身,见走来的壮仆身穿绮縠,腰佩金玉,不用多问便知道又是这洛阳城中的贵人来北市捞油水了。

壮仆瞧见少女模样后微微一愣,随即斜倚在了灶台前,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可是前两日才交过朝廷的市籍税......”

“从今日起这条街归我家主人了,所有在此营生的都要交我家的上街税,每月一百五十文钱,明白了吗?小娘子若是交不起钱,那就只有交人了,嘿嘿嘿......”

少女闻言惊退两步,强烈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这炊饼摊一月下来也就挣个六七百钱,朝廷的市籍税每月三百钱,县廨的占地费每月一百钱,若是再交了这上街税,剩下的钱根本不够她维持生计。

就这,她还没算那白吃白喝的张无赖!

这世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快要让人活不下去了。

但是委屈归委屈,皇城的权贵们终究是得罪不起,少女眼中噙着泪花,十分不舍的将灶台后的钱盒摆上了台面,开始一枚一枚地数了起来。

片刻,少女数罢,却发现盒中拢共只有一百钱,瞬间陷入了窘迫和慌乱。

“小娘子,钱不够也无妨,我看你模样不错,我家主人一定喜欢,到了榻上你叫的婉转些,往后就再也不用当街卖炊饼了,不妨告诉你,我家主人的侄儿可是天子近侍,你日后有福啦!”

壮仆说罢便将台面上数好的铜钱挥袖扫落,油腻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少女手腕。

少女骤然吃痛,挣扎惊呼,下意识地回头求救。

“啪!”

一只酒坛在壮仆脚下炸开,破碎的陶片四溅,惊得那壮仆迅速缩手。

“谁?!”壮仆怒目扫视,却见张白骑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脸上仍挂着那副混不吝的笑容。

这事儿他可得管管,于公,这条街是他的辖区,于私,不能白吃人家的炊饼。

再者说,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谁能不喜欢呢,若是被捉了去,往后巡街混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在下北市亭亭长,当我的面强抢民女,这不太合适吧?”张白骑瞄了对面酒肆一眼,门窗内已经趴满了看热闹的太学生。

“亭长?就你?”壮仆一愣,随即嗤笑,他上下打量着张白骑那身粗布衣裳和腰间锈剑,讥讽道:“哪来的泼皮,滚他娘的一边去!”

张白骑也不恼,从怀里摸出县廨给的木制腰牌,一本正经地晃了晃:“洛阳北市亭长张......”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便从视野中闪过,狠狠地撞向了隔壁茶摊之中。

张白骑双目陡睁,急速护到了少女身前。

旋即一阵巨响,接连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在腾起的灰尘中,锦衣男子挑着怀中美人的下巴调戏道:“我的骑术厉害吗?”

美人娇哼不语,羞涩的将头埋进了男子胸中,发髻上簪着的牡丹花与她的红衣相映,看上去有些风尘气。

支离破碎的茶摊中,先前那几个说闲话的街坊正在打滚哀嚎,其中一人的双腿被马蹄踏得血肉模糊。

“没想到这北市之中竟然藏着这样的美人胚子。”锦衣男子调转马头对准张白骑,在看清了少女的脸蛋后神色戏谑道:“看来你不同意,好吧,人留给你了,不过......不是活的。”

男子阴阳怪气地摆了摆手,几名家奴便挥拳扑打上来。

张白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少女低声道:“闭眼。”

少女未及反应,他已踏步上前。

撩阴掏鸟,插眼捣喉,三两下便将几名恶奴干翻在地。

这些年虽然一事无成,但浪荡市井之中,打架斗殴那可是颇有心得。

恶奴的惨叫声刚起,张白骑已旋身一脚,将最后一人狠狠踹飞到了锦衣男子的马前。

马匹受惊躁动,男子满眼阴鸷地说道:“好久没碰见你这么有种的了,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拿你来立立规矩,一个巡街小吏,你说你玩什么命啊?”

男子说罢,怀中的红衣美人飘逸下马,走上前亭亭站定,裙摆无风生浪,袖口中悄然滑出了一柄蛇形利刃,剑身上游走着几缕血色气息。

美人轻吐香舌舔了舔嘴唇,眼波妖娆地打量着张白骑:“少年郎,你若肯叫一声姐姐,我便让你死的舒服些。”

“啧啧啧,没想到你竟是破了境的修士,还得是贵人们玩的够花!”

“你可知在洛阳还没有人敢和蹇家作对,唉,真是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不然姐姐我还能尝尝你那小郎君的滋味。”

红衣美人嘴角微勾,催动体内灵力,漫不经心地提剑杀向了张白骑。

府上养的这帮废物连一个臭巡街的都打不过,还得她亲自动手,可惜了这身新衣裙,等下又要弄脏了。

张白骑轻笑两声,将手摸上剑柄,余光瞥了瞥天空,圆月悄无声息地悬在中天,夕阳的最后一缕残芒即将消失。

时间,差不多了。

“五...四...三......”张白骑紧紧握住剑柄,口中开始喃喃计数。

那迎面而来的美人见状感到怪异,脚步稍稍停顿,娥眉微蹙,眼中露出了惊疑之色。

这小子搞什么把戏,莫不是在故弄玄虚?

“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