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的曦光艰难地穿透老旧出租屋的窗帘。
陈凡一夜未眠。
枕边那根尚带着幽香的湿漉漉的黑色发丝,以及地板上蜿蜒的水痕,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惊魂。
红嫁衣,真的跟来了。
陈凡深吸一口气,手心攥着那张刚刚画好的,闪烁着黯淡金芒的“驭鬼符”。
符纸单薄,对付“凶”级的异物,恐怕杯水车薪。
但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想到了博物馆,想到了那五个游魂,想到了那柄青铜断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将那张“驭鬼符”贴在了卧室门上。符
箓无风自动,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排斥气息。
聊胜于无。
陈凡不再犹豫,抓起背包,拉开房门,夺门而出,身影迅疾如电。身后,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被门上的符箓阻隔了一瞬。他不敢回头。
………………..
博物馆大厅,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阴气。五个游魂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从二楼飘了下来。它们看起来比昨夜更加虚弱,显然红嫁衣的出现也让它们元气大伤。
“陈……陈小哥。”吊死鬼嗓音干涩,透着虚弱。
陈凡点点头,目光扫过它们。“我要知道你们的过往,所有的一切。”他的声音平静。
“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老夫子鬼幽幽一叹,率先开口。它生前是晚清的一位教书先生,郁郁不得志,病死他乡,一缕执念不散,盘桓于此。农药鬼则是个现代青年,误喝了假酒勾兑的农药,死得不明不白,怨气让他成了游魂,平日里最大的爱好是偷喝游客丢弃的可乐。水鬼生前是个文静秀雅的女学生,身姿尚带几分青涩,失足落水,尸骨未寒。吊死鬼是民国时期破产的商人,妻离子散,绝望中悬梁自尽。
最后是兵鬼。它沉默寡言,身形却最为凝实,即便虚幻,也透着一股铁血煞气。
“汝,何人也?”陈凡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兵鬼身上。
兵鬼头颅微抬,空洞的眼眶似乎望向了遥远的过去。“吾,大秦锐士。战于巨鹿,亡于项贼之手。”它的话语简洁,却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
秦时士卒,巨鹿之战。陈凡心中一动。这兵鬼,生前必是百战悍卒。“潜龙决”中的“驭鬼篇”在他脑海中流转。
“以纸为凭,心念为引,敕令为符。可驱,可役。”他需要力量、更强的力量。
“你可愿助我?”陈凡看着兵鬼,一字一句问道。
兵鬼身上的煞气波动了一下。
“为何?”
“为生民,为秩序,也为……自保。”陈凡坦然道。
兵鬼沉默片刻。
“可。”一个字,重若千钧。
陈凡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新的空白纸页,又拿出了那枚【靖夜司·潜龙】腰牌。他将纸平铺于地,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汇聚于指尖。
以指为笔,心念勾勒。一枚比之前那张“驭鬼符”复杂数倍的符文,在纸上逐渐勾勒成型。符文中央,是一个古朴的“役”字。
“敕!”陈凡低喝一声,将腰牌按在符文之上。
嗡——
符纸金光大盛,一股沛然吸力从符纸中传出,笼罩向兵鬼。兵鬼虚幻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浓郁的煞气自它身上蒸腾而出,与符纸上的金光抗衡。
“一点灵光通冥府,借尔残躯砺我锋。”陈凡口中诵念“驭鬼篇”的法诀,精神高度集中。
其余四鬼见状,纷纷退避,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片刻之后,兵鬼的咆哮声歇,周身煞气徐徐收敛,最终被那枚“役”字符文尽数吸纳。符纸上的金光敛去,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模样。但陈凡知道,它已经不同了。
他拿起那张符纸,一股玄妙的联系在他与兵鬼之间建立起来。他能感受到兵鬼的情绪,甚至能感知到它残存的战斗本能。
陈凡闭上双眼。
下一刻,无数残破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金戈铁马,血染疆场。箭矢如雨,刀光如雪。一名秦军士卒,手持青铜长戈,浴血搏杀。呐喊,惨叫,兵刃碰撞的锐响。他看见了旌旗招展,看见了尸横遍野。也看见了那个如魔神般的身影,西楚霸王,项羽。
“杀!”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在他意识中炸响。
陈凡猛然睁开眼睛,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还残留着战场的疯狂与暴戾。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身旁桌上的那截青铜断剑。
一股血脉相连般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这断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站起身,手中断剑随意一挥。嗤!剑风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虽然依旧生涩,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章法与凌厉。那些属于兵鬼的战斗经验与本能,正通过“驭鬼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陈凡轻声自语,慢慢平复着激荡的心神。他解除了与兵鬼的“驭鬼”状态。兵鬼的身影明显黯淡了一些,但看向陈凡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真正的臣服。
陈凡将那张“役”字符纸小心收好。他的目光落向自己从出租屋带回的背包。里面,除了应急物品,还有从枕头上取下的那根湿漉漉的黑发,以及一片指甲盖大小,边缘带着撕裂痕迹的猩红色丝绸碎片。那丝绸上,绣着半朵精致的金色小花。像是从某种鞋履上撕下来的。
红嫁衣的绣鞋。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幽楼古井藏何秘,一缕执念系红妆。”他想起了那个反复出现的噩梦。那座模糊的木楼,那口幽深的古井。如果能找到那个地方,或许就能解开红嫁衣的执念。
可偌大城市,如何寻找一座只在梦中出现的木楼。
警方。
这个念头,蓦地冒了出来。如果是几十年前甚至更早的凶案现场,或是某种有特殊记号的地点,警方或许会有档案。
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
他要报警。不仅是为了寻找木楼,更是为了将“红嫁衣”这个“凶”级异物的存在,告知官方。他一个人,扛不住。
“人生如逆旅,一步一劫波。执念若不化,生死两蹉跎。”陈凡看向吊死鬼与农药鬼。“你们,敢不敢随我走一趟?”
吊死鬼与农药鬼面面相觑。
“去……去哪儿?”农药鬼小声问。
“警局。”陈凡吐出两个字。
两个鬼魂闻言,齐齐一哆嗦。鬼,去警局报案?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小哥,这……这不合规矩吧。”吊死鬼干笑道。
“规矩?”陈凡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现在这世道,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序乱则万物失其道,法崩则众生陷其殃。”
“那红嫁衣,你们也见识过了。若不加以遏制,将来必成大祸。”
“我需要帮手,也需要……证人。”
吊死鬼和农药鬼沉默了。它们虽然是鬼,但也曾是人。它们也怕魂飞魄散。
“好!”吊死鬼一咬牙,“我跟你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哦不,好鬼。”
农药鬼见吊死鬼都答应了,也哭丧着脸点点头。
“至于红嫁衣……”陈凡眼神微凝,“我会想办法‘请’它一起去。”
他握了握口袋里那枚温热的潜龙腰牌。腰牌上的一点功勋,或许能兑换些有用的东西。他决定,就用那片红嫁衣的绣鞋残片作为引子。若它真的对那木楼有感应,或许会自己跟上来。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赌输了,万劫不复。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