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尘揣着两个冷硬馒头,腰间别着那根油亮的乌木马鞭,身影在崇渊阁的廊道光影间几个晃动,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外。
他前脚刚迈进院门,后脚就瞧见了一幕让他血压飙升的场景,陈秋那小子,正猫着腰,双手抓着那个盛满灵泉水的浴桶边缘,看样子是打算“光明正大”地把桶里剩下的水给倒掉!
那珍贵无比,足以让外门弟子打破头争抢的灵泉水,都不止外门。
在陈秋眼里,似乎就跟村口河沟里的洗澡水没啥两样。用了,倒掉,天经地义。事实上陈秋还真并非铺张浪费之人,他此刻想倒掉,纯粹是不想让邱尘发现自己用了这水洗澡,免得又惹出什么麻烦。
可这“偷偷摸摸”倒水的举动,落在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邱尘眼中,简直就像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凉水!
“欻!”
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邱尘身形一晃,快得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他的移动轨迹,下一刻已然跟鬼一样闪现到陈秋身后!
手中的乌木马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毫不犹豫地抽了出去!一鞭子狠狠抽在木桶上方的侧壁,另一鞭子则精准地扫向陈秋的脚踝!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炸开!那厚实的木桶在邱尘这含怒一击下,如同纸糊的一般,桶壁瞬间被抽裂开一道半尺长的狰狞豁口!桶内剩余的灵泉水,全部倾洒出来,瞬间在地上洇开一片清亮的水洼。
这一鞭的力道,霸道绝伦!远非凡俗武者能及!也亏得陈秋已开脉入门,身体经过灵气初步淬炼,加上之前泡澡时那灵泉已在不知不觉间滋养强化了他的筋骨皮膜,才勉强硬抗下脚踝这一鞭,没当场骨断筋折。否则,后半辈子真得在床上瘫着了!
“嘶~~嗷~~~啊…”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火辣剧痛,陈秋痛呼,身子猛地一个向前扎,差点一头栽进水洼里。
他满脸错愕地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邱尘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老头周身再次浮现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紫色雷光,小雷在头顶噼啪作响,一双眼睛更是紫电缭绕,仿佛随时要喷出火来!
那根乌木马鞭在他手中微微震颤,显然是被气得狠了。
“前、前辈!我错了!您消消气!我真错了!”陈秋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稳了,死死攥着衣角,怀揣着十二万分的真心,拼命道歉。他生怕邱尘觉得他不够诚恳,这院子可是人家的地盘!要是被赶出去,他上哪儿找落脚地啊?
“你这混蛋!”邱尘气得咳嗽,一瞬间就彻底代入了严师训诫顽劣弟子的角色:“你知道这灵泉水费了老夫多少心血,多少家底吗?!如此天地灵粹,老夫平日也只敢省着喝上一碗!你倒好!竟敢用它洗澡?!洗完了还想背着我倒掉?!我真想一鞭子抽死你省心!”
也难怪老头气成这样。这灵泉水,是邱尘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崇渊阁核心灵脉节点上硬生生凿出的“脉井”所出!
堪称宗门千年秘藏!那水中蕴含的精纯元,修士只需喝上一口入腹,便能引动丹田气海活跃沸腾!寻常弟子苦熬三五年都未必能冲破的境界瓶颈,若有幸得三杯此泉淬体,顷刻间就能拓宽经脉三分,连骨头缝里都能透出那股清冽泉香!更别提用它浸泡修炼。
事后肌肤莹润如玉,连御空飞行时的风阻都能削减几分!
这小子,刚入门就糟蹋了这么一堆宝贝!机缘比许多内门弟子都丰厚!想到此处,邱尘真是越想越气,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子,恨不得当场把这小子生吞活剥了把他体内那点还没捂热乎的宝贝全吸出来,省得浪费!若非段玄策的叮嘱言犹在耳,他真可能控制不住自己。
饶是如此,手上那股邪火还是没压住,“嗖”地又是一鞭子抽了出去!这次可是结结实实抽在了陈秋的后背上!
“啪!”一声脆响!
陈秋疼得眼前一黑,龇牙咧嘴,差点背过气去,不过却是死死咬着牙不敢吭声,只把脑袋埋得更低,心里又惊又怕又委屈又难过。
他猜到用了水可能会挨罚,心里多少有点准备,可绝不是因为觉得这水有多金贵!在他认知里,这不就是跟少俊城山脚下那瀑布水差不多吗?以前在老家,他隔三差五就去瀑布下冲洗,也问过城里的守卫、刘铁匠、王裁缝他们,都说那就是普通的灵水而已,大家洗衣服做饭都用它,也都不值钱。
可眼下看邱尘这反应,再闻着空气中那股子非同寻常的清冽气息,傻子也明白,这石像喷泉的水,跟少俊城那水,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自己好像真闯大祸了!
“前…前辈,”陈秋忍着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嗫嚅着,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我真不知道这水这么金贵啊!我就是…就是怕您知道我用了水洗澡生气,才想着赶紧倒掉…我真不是故意浪费的……”
“咳咳!”邱尘气得又是咳嗽了两声,指着地上那片迅速渗入泥土的珍贵水渍,手指都在抖:“金贵?何止是金贵!这水,接取是要花灵石的!你进了崇渊阁大门,就算是个记名弟子,也该知道灵石是什么吧?门内交易,兑换丹药,购买功法,租用洞府…哪一样离得开灵石?!就算这脉井是老夫自己打的,想从里面引水出来,也得给宗门交钱!按量计价!你泡的这一桶,足足花了老夫一百块上品灵石!!”
邱尘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千块下品灵石,才能换十块中品灵石!一千块中品灵石,才勉强够换十块上品灵石!那些没背景、没靠山的外门弟子,每月累死累活,也只能领到一次俸禄,不过区区十枚下品灵石!这点钱在宗门里,连塞牙缝都不够!所以每到发俸的日子,入理堂(负责俸禄发放和灵石兑换)门口就挤满了人,大伙儿都急着把手头那点可怜的灵石兑换成山下青镇通用的银子,好去买点实在东西。
堂口外面,维持秩序的弟子都得站成排,场面混乱得很。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上品灵石,就这么被这混小子稀里糊涂糟蹋了大半,邱尘急火攻心之下,反而气笑了:“怕我知道?哈!你都做了,现在缩着脖子说这些屁话,还有用?!”说罢,他又是狠狠一鞭子抽在地上!
“啪!”尘土飞扬,坚硬的泥土地面瞬间被抽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这鞭子没打在陈秋身上也是念他真的不知情。
而且邱尘之前那两鞭已经用了七八成力道,陈秋后背那一片早已高高肿起,泛着骇人的紫黑色,再抽下去,真可能把这小子打废了。
所以这一下,纯粹是发泄无处安放的怒火。
陈秋吓得浑身一哆嗦,腿一软,一屁股就滚坐在地上。后背的剧痛让他根本不敢靠实,身体微微前倾弓着,额头上涔涔冷汗,脸色泛白。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要被那雷霆般的鞭子抽得魂飞魄散了。
就算如此,他依旧强忍着钻心的疼,低着头,不敢流露出半分怨怼。
一直听着邱尘的怒吼,他终于彻底明白这桶水的价值,把他陈秋拆零碎了卖了,也绝对赔不起!
“嗯,倒还算有点骨头,知道疼也知道认。”邱尘看着陈秋这副强忍剧痛,不敢吭声的模样,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丝。
这孩子虽然混账,但至少知错能认,没犟嘴也没撒泼,像块硬石头,倒是能下锤子敲打敲打。
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他声音恢复了冰冷,缓缓道:“错,你是认了。可这错,不是白认的。为了这灵泉水,老夫耗费的资源,你拿命都抵不上!哼,从今儿起,你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打杂抵债!你的那份记名弟子的微薄俸禄,也一并归我!你叫什么名儿?”
闻言,陈秋如蒙大赦,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站好。
他脑回路清奇,第一反应竟是为自己还能留在这院子里而涌起一股庆幸和喜悦。
“嘿嘿,前辈,晚辈陈秋!”他声音还带着点痛楚的颤音,但语气极其诚恳:“多谢前辈宽宏大量,愿意给晚辈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晚辈发誓,修炼之余,定当尽心竭力跟随前辈打杂,绝无二心!往后的俸禄,晚辈绝无二话,全数交由前辈处置!只求前辈原谅晚辈这一次无知冒犯!”说着,他认认真真地对着邱尘深深一拜,姿态放得极低。
邱尘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这态度。但听到陈秋话里那句“修炼之余”,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窜:“哼!修炼之余?我看你这心思还是趁早收起来!老老实实跟在老夫屁股后面干活!干得好,干得让老夫顺心了,兴许心情一好,点拨你两句也不是不行。要是还想着偷懒耍滑……”
“可这…前辈,弟子入门总得……”陈秋下意识就想为自己争取点修炼时间,话刚出口,眼角余光就瞥见邱尘的脸色“唰”地又阴沉了下来,眼神冷得像冰!他顿时吓得菊花一紧,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噎着。
“是是是!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定当一心一意跟随前辈,绝不敢再有半点非分之想!绝无妄念!”陈秋忙不迭地表忠心,点头如捣蒜。
可心里头却像压了两头牛,沉甸甸的直叫发苦:我来崇渊阁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提升实力报仇雪恨吗?怎么现在沦落到给人当免费杂役了?连那点象征性的俸禄都没了……虽说记名弟子本来也没几个钱吧……这找谁说理去?
无奈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老头随手一道屏障就困得他动弹不得,实力深不可测,跟他较劲?那纯粹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唉,小母牛拉屁股……”心想:“哼,不准修炼?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等晚上你睡了,我找个犄角旮旯偷偷练!正好那《周天录》还没摸熟呢……”陈秋低眉顺眼,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
邱尘瞅着陈秋那副表面恭顺、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的小心模样,心中冷哼:“这小子,果然是个滑头,懂得审时度势,也要藏得住心思啊。算了,看你能装到几时。”
“罢了,既然认了错,也认了罚,那就别在这儿杵着了。”邱尘不再看他,转身朝着庭院角落里一间上着锁的偏房走去,“跟上,做你的第一件差事。”
陈秋连忙忍着后背和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了过去。只见邱尘摸出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那间尘封已久的房门。
陈腐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门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破旧不堪的工具,废弃的灵植残渣,还有一些落满厚厚灰尘,叠放起来的旧衣物。
陈秋眼尖,瞥见那些衣物里似乎有几件款式眼熟的道袍,颜色样式,竟与武熙雯身上穿的那件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些道袍更加破旧,显然已不知多少年未曾有人穿过了。
邱尘的目光在那堆旧物上停顿了一瞬,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飞快掠过眼底,随即被他压下。
他伸手从杂物堆上拿起那套从刘小四那里借来的,洗得发白却还算干净的粗布杂役衣裤,看也不看就扔给了陈秋。
“换上!”邱尘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从今儿起,你就是崇渊阁最底层的杂役弟子,给老夫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在阁内行走,给我夹紧尾巴做人!尤其碰上那些有背景的内门弟子,世家子弟,有多远躲多远!真惹出什么祸事来,老夫可没那闲工夫替你擦屁股!懂吗?”
“前辈放心!晚辈省得!绝对不给您惹麻烦!”陈秋抱着粗布衣服,连连保证。
他家曾经也有些钱财,虽不是大家,那也是吃穿不愁。
他可太清楚那些纨绔的德行了,仗着家世,最爱欺负这种没根基的底层孩童。他对这种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幸好父母从小教导有方,他以前在少俊城时非但没欺负过穷孩子,反而时常帮他们“反抗”那些富家公子,虽然结果往往是大家一起挨揍。
陈秋一边想着往事,一边手脚麻利地换上了那身粗布杂役服。粗糙的麻布摩擦着后背的鞭伤,疼得他暗暗吸气。
“呜……呼呼…嘶”邱尘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屋内堆积的破旧杂物,那些蒙尘的工具,还有那几件压在箱底,早已褪色的旧道袍……每一件似乎都承载着一段早已模糊的过往。
无论是否珍贵重要,对于他而已也只剩下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