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夜谈

门“咔哒”一声被拉开。

是母亲开的门,围裙还系在身上,脸上带着热气刚蒸腾过的微红。她手上还拿着一双木筷,像是刚从厨房走出来,表情一如往常的温柔。

“回来了啊。”

彩花轻轻点头,“嗯。”

她换鞋的动作很安静,把鞋摆正后才站起身,提着袋子往屋里走。玄关的灯洒在木地板上,是带一点旧式温度的黄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柔和。

屋内不算热闹,却不安静。

电视开着,音量调得不高,是综艺节目的片段,有人笑得很夸张,字幕在屏幕下方跳动着。

客厅里的灯光开得很足,奶奶坐在座垫上看电视,一边翻着不知道哪位亲戚送来的照片册,眼镜压得低低的。她听见门响,没有马上抬头,只说了一句:“是彩花吗?”

“是我。”

“哎呀,你今天不是说要晚点回来,怎么这个点就到了?”

“怕太晚你们担心。”彩花说完,又补了一句,“外边的风有点大。”

奶奶这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外头都开始转凉了啊。”

彩花走进厨房,把袋子搁在操作台边。

厨房里有炖锅还在咕嘟冒气,一阵一阵地飘出胡萝卜与牛蒡的香气。

她掀开袋口,取出几样点心,是在犬山那家和果子铺挑的,有芝麻米果、柚子糖、还有金平糖一小包,色泽柔和。

她没有特意说“给谁的”,只是拿了一只干净的小托盘,将几样零食倒进去,放在客厅茶几角落。

“在路上看到的,觉得大家可能会想吃一点。”

话说得极轻,也不期待回应。

但奶奶已经将相册放下,拿起一枚米果,嚼了一口,露出轻轻的笑,“这味道啊……小时候街口那家老铺就是这个味。现在已经不多见啦。”

她说完,又拿了一块柚子糖,递给坐在一旁的堂妹,小女孩接过去时眼睛一亮,赶紧跑去叫另一个弟弟来,“姐姐买了好吃的回来了!”

声音一传十、十传百般地扩散开来,不一会儿,几个孩子都围在茶几边上挑零食。

有人先拿了颜色最粉的一颗金平糖,还有人试图把整包都抓过去藏起来,结果被叔母瞪了一眼,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彩花没有加入,只是站在厨房门边,看着。

她的手还搭在厨台上,刚才提东西的那只手指关节略红,袋子提得久了,留下了一道浅压痕。她动了动手腕,轻轻转了一圈,把那痕迹慢慢揉散。

然后她脱下外套,折好放在靠墙的小桌上,走过去接了杯热水。

母亲从后厨出来时刚好看到她低头喝水的样子,便轻声说:“晚饭还有炖菜,刚好还热着,不然你先吃点?”

彩花点头,“可以。”

她的胃口向来好,不饿时也能吃一小碗,不挑食,也从不抱怨“无味”或“清淡”。

只是今天这顿饭,不像午餐时那样安静,坐在这个屋子里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坐在那里等妈妈端出菜享用。

饭被盛出来时,热气从碗沿升腾,照得她的睫毛有些湿润。是家常的筑前煮,味噌汤加了大葱和豆腐,还有几块鱼饼,一点点焦香。

她吃得很慢,不说话,但不显拘谨。母亲坐在一边陪着,偶尔问她。

“今天顺利吗?”她就点头;再问:“去香嵐溪看到了什么?”她就说:“河水很清,树很多。”

没有具体的风景描写,也没有情绪抒发。

但说这句话时,她脸是放松的,语速缓缓,没有任何犹疑。

饭后她没有立刻离开餐桌,只是坐了一会儿,眼睛望着窗外。

窗帘没拉,夜色沉沉,能隐约看见那排月季的影子在灯光下晃了晃,颜色看不清,轮廓却清楚。

奶奶刚好走到窗边看外头动静,见她发呆,便顺势坐下,“那花我种了快三十年啦。你小时候还咬过一瓣呢,结果苦得哭了整整一晚。”

彩花轻轻地“嗯”了一声,笑意很浅。

“那时候还小。”彩花说。

“现在也还小。只是变得安静了。”

“安静不好吗?”

彩花眨了眨眼。

“我没说不好。”

奶奶眯着眼看她,忽然说了句,“你在外面待习惯了,会想回来吗?”

彩花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又看向茶几前嘻嘻哈哈抢零食的弟弟妹妹们,再看向厨房里母亲正在收拾锅碗的背影。

她低声答了一句:

“……如果一直有人等着我,我就会想回来。”

奶奶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走回去。

屋内一切恢复到最初的热闹与日常。

但那一刻,彩花安静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是一颗种在这屋子角落的植物——平时不太被人注意,却一直在慢慢地伸根,慢慢地向着有光的方向生长。

没有惊艳的花,但也不需要。

她知道,总有一天,等她再回来,那些她没说出口的思念,会悄悄开成新的叶。

.....

夜深了些,饭后的小孩早已被送去洗漱,楼上传来脚步声与门合上的细响。

屋内只剩下客厅一盏立灯还亮着,光线柔黄,照着几位大人围坐在低桌前喝茶。

筒井彩花盘腿坐着,手里转着空茶杯,像在等什么话题落地。

爷爷靠在藤编靠垫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眉心微蹙,眼神似乎酝酿已久。

终于,他看向彩花那边,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者一贯的郑重:

“彩花啊。”

彩花放下茶杯,坐姿不变,只是将身体略略前倾,以示聆听。

“爷爷这几天,心里有件事。”他顿了一下,“你如今也回家了。不管曾经走过什么样的路,如今回到咱们筒井家,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恢复你原来的名字。”

他看着她,目光坦然。

“改成筒井葵。”

“‘葵’这个字,是你出生那年我起的。那年初春来得早,花开得猛,我就想着这孩子将来必是顶天立地之人。如今你已经回来了,我想着——这名字,也该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