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记忆中的她

她付完款,把袋子系在背包一侧,便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犬山城的天守楼自林间隐隐冒出,像是从云影中探出的旧梦。

登城的石阶略陡,她一手扶着木栏,一手握着包带,脚下是年久的石阶,被无数鞋底磨得光滑,仿佛每一级都藏着前人走过的温度。

天守最上层不大,窗户向四面打开,风贯穿整个楼体,吹动她的袖口。

站在那儿,远方的木曾川一眼望去,像一条铺开的镜面,映着稀薄的云,沿着群山曲折流动。她望着那条河,久久没有移动视线。不是被景色惊艳,而是被这份安静抓住了心。

这是一种只属于登高后的沉默。

她没有拍照,只是站着,手心贴着木栏,感受风从指缝穿过。

下山后,她没有立刻返回车站,而是沿着木曾川的堤岸走了一段,找到一张临水的长椅坐下。

此处没有观光客,只有偶尔骑车经过的老人,远处传来低低的电车经过的轰鸣。

她将背包放在身侧,从中取出那包店主送的米饼,打开,轻轻咬了一口。味道淡淡的,是甜味和焦香混合的那种朴素,咀嚼时有细小的脆响。

河水不紧不慢地流动,阳光反射在水面上,像微弱的灯光一粒一粒被掀起,又落下。

风吹过来时,她忽然想起了新奈。

不是因为具体的场景,也不是某句话。

而是那种“应该在这里一起坐着”的感觉,忽然从身体某处浮现,柔软而迟疑地敲了一下心口。

她记得新奈曾说过,如果有机会想和她一起去京都看满山的枫叶。

彩花当时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走进这样的未来。

——但现在她走在了路上,而新奈却不知道在那里。

她想着新奈夏天时练长笛练得一头汗还要强撑着嘴硬的模样,也想起部活结束后在门口的身影。

她不擅长回忆,但此刻这些画面,却像水面上浮出的光影一样,不请自来,倒也不扰人。

她吃完了最后一块米饼,把碎屑收进纸袋里叠好,放回背包。

天色开始有了金色的迹象,风的方向也悄悄转了些,吹得河面微起波纹。

她没有起身,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静静坐着,像是在等一列不会真的来的车。

但她知道,新奈会来。

不一定是今天,不一定是这里。

但那种“会同行”的感觉,就像她此刻手边的风,尽管看不见,却真实地存在着。

她低头,轻声说了句什么。语气太轻,几乎被风吹散。

说出口的,只是一句:

“……下次,带你来。”

她没有刻意许愿,也没有在心里拟剧本。

只是将那句轻声的承诺,像水面上的一粒光,悄悄地收进心里。

不张扬,不确定,但真切。

....

从犬山站上车时,天色尚明。

她选了靠窗的单人座位,车厢内乘客不多,多是准备回家的上班族,还有几位年纪较长的旅人,戴着遮阳帽,拿着折叠伞,彼此低语着。

车厢中部放着纸巾与一本被人遗落的杂志,乘务员经过时安静地收走,脚步不快,态度温和。车厢广播响起时,女声清亮,不带感情,却不冷淡。像风吹过耳边,说了什么,但并不要求你听懂。

彩花将背包放在腿上,拉链半开,袋口露出一角和果子的包装。她没有收拾,也没有急着打开任何东西,只是将头轻轻倚在窗边,看向外头。

列车缓慢启动,先是震了一下,然后像划过水面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进了下一个风景。

窗外是田地,宽阔而平整,绿得透亮。每一块都像被人细细照料过,偶有风吹过,稻秧整排摇动,像涌起无声的浪。农舍稀稀落落,屋顶斜斜的,像是某种旧时记忆里才会出现的轮廓。

她的目光没有特别聚焦在哪一处,只是顺着这些景像走神。

不是思绪纷乱,而是一种轻飘的松弛——像是一整日走过的每一步,都在这车窗流动的风景中被一点点放下。

她没有打开手机。通讯未断,但她不急于回任何讯息。时间仿佛从她身边静静路过,而她也无意追赶。

她闭上眼片刻,再睁开时,天边已经泛出一圈晕染过的金。

是日落开始的时刻。远方的山脊开始染上淡橘,田埂间的灌木被拉长了影子,电线杆像一排迟迟不愿告别的老者,一直立着,不动也不语。

她想起寺里的日落。

那时她常常一人扫院,天色变暗前,钟声会从山门传来。她会在小小的白石庭前站一会儿,等暮色完全落下来,才肯回房。

那种“由亮转暗”的过程,她一直不抗拒。她甚至有些喜欢那种模糊的、过渡的、像脚下地面轻轻塌陷的感觉。

它不像黑夜,是一种从世界收起色彩时的静谧。

车抵达车站时,天已近全暗。

她没有急着回家,反而在站外的小便利店停了一会儿,买了些饮料与点心,是给弟弟妹妹挑的,种类杂,却选得认真。

拎着袋子穿过站前商店街时,已不见什么行人。街灯刚亮,店家多半已经打烊,橱窗里挂着“準備中”的牌子。她在一间玩具铺前驻足片刻,看了看里面摆着的旧式积木与拼图,然后才继续走。

回家的路她记得清楚。哪怕这一带的房子已换了不少,哪怕夜色遮住了许多原本熟悉的线条,她还是能辨出方向,沿着小巷一步步往家走。

脚下的石板路被风吹干了,微凉,踏上去有细碎的沙粒触感。

走到自家门前时,她忽然停了一下。

那一排月季花就种在围墙下,一直延伸到门前台阶侧边。是奶奶种的,她觉得。

小时候的自己肯定见过她弯着腰,用手轻轻拨开叶间的虫卵,又细细擦拭花茎上的灰尘。

花还在开。

夏末的夜风将它们吹得微微晃动,有粉色、有奶白色,也有偏橘的旧红色。不是盛开得铺天盖地的那种,而是一朵一朵低低地绽着,花瓣不多,却层层紧凑,像不愿轻易放开的手。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排花,一动不动。

屋里透出灯光,有人走动的影子在障子上浮现。是奶奶的身影,动作缓慢却不显疲惫,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

她没有立刻敲门。

只是伸出手,轻轻触了触最近的一朵月季。

那一瞬间,她想到的不是“家”,也不是“归来”。

而是——这种不动声色的守候,是多么温柔的事。

她按响门铃的那一刻,风吹动了屋檐下的风铃,响了一声。

她没有回头。

门内的脚步声渐近,灯光从门缝溢出一点。她站在门前,手中还提着刚买的点心袋,月季的香气还残留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