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哑巴货

塞缪尔望过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昨天他在东城区闲逛时,指导了一下户外排练的唱诗班,眼前的孩子就在其中。

唱诗班曲目固定,需要用世俗化的古灵息文演唱,南克莱及温彻斯特联合公国的通用语则是克莱语,对于孩子们来说,克莱语已经够难的了,更别提古灵息文。

这个鼻头发红的小孩,总在关键时刻读错音节,偏偏是唱得最卖力的那个。

见塞缪尔打量自己,孩子立刻擦了擦自己发红的鼻头:“我知道,您刚来温水市,可能不认识我呢!我爸每天多搬十二袋盐,把我送进了教会学校!您喊我小约翰就行了!”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塞缪尔想起来,其他执事和他提过,有个码头搬运工花了大力气把自己孩子送进了教会的周日学校,指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认识些字。

看来就是眼前的小约翰了。

温水市盐业发达,据说有5000英亩以上的盐田面积,而这些盐田大多属于温水市大名鼎鼎的盐业公司——白泪。

所谓白泪,本是雪白海盐的雅称,然而这些精盐实则是用盐工的泪水换来的,这个名字充满讽刺意味。

而小约翰的父亲显然就是盐工中的一员。

塞缪尔看了眼小约翰篮子里的牡蛎,他自然地蹲下身子:“牡蛎怎么卖?”

小约翰立刻眼睛一亮:“一便士三只,又肥又大!而且这不是筏子下的货,是我妈去礁石区自个挖的!神父,您要的话,一便士四只!”

他展示篮子里发蔫的柠檬和醋罐:“还送您佐料!”

塞缪尔笑了笑:“就按原价,给我来五只吧。不要醋,一点点柠檬。”

不等小约翰算钱,他就递了两枚一便士过去。

小约翰忙不迭地擦擦手接过硬币,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后,他麻利地拿起小刀开起了牡蛎。

肥厚的贝肉汁水充盈,往常只舍得滴三滴柠檬汁的小约翰,这次在每个牡蛎上都多挤了两滴。

反复擦拭手指后,他犹豫着从补丁口袋里掏出块褪色手帕。

“神父,您垫着这个——”似乎是担心被嫌弃,小约翰又立刻补充一句,“我妈给我缝的,天天下工都洗!”

塞缪尔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用发白手帕垫着开好的牡蛎,然后一饮而尽。

汁水和肥嫩的牡蛎肉一起滑入嘴里,口感软嫩、咸味适中,浓浓的海腥味被柠檬中和掉许多,带出一股别样的风味来。

也不知道是自己对食物了解不多,还是因为体内契约着摩奴卡的缘故,这种原生态的食用方式倒是让塞缪尔大呼过瘾。

五个牡蛎很快下肚,塞缪尔用手帕擦擦嘴又递回去,然后眨了眨眼睛:“这一篮子牡蛎一共能卖多少钱?”

小约翰眼睛一亮,努力掰着手指结结巴巴道:“按照以往来看,都卖完的话能有十便士吧?”

说是这么说,但以往能卖完半筐就是运气极好了,剩下的半框要么自己吃了,要么直接倒掉,否则这天气下第二天再拿出来卖,客人吃坏了肚子可是大麻烦。

嘶,比想象中贵……

塞缪尔暗自吸气,努力笑道:“我给你十一个……不,十二个便士吧,这篮我买了,你再当我半天的导游怎么样?”

那不就是一个先令?!父亲在码头累断腰也才挣这个数!神父大人真是顶顶的大好人!

小约翰眼珠瞪得浑圆,忙不迭点头:“您算找对人啦!我闭着眼都能摸遍码头!”

没有直接拿出银币,塞缪尔数了足数的便士给小约翰,又让他在原地等一下,拎着篮子把牡蛎倒回了马车上。

拎回空篮子的小约翰蹦跳着在前引路,倒是像只欢快的海雀。

“这儿是第七号仓栈,一般都是用来放鱼获,现在是九月份,鳕鱼正多哩!您要是想要,我能带您去选最肥的鳕鱼!”

“另外,‘甜蜜之旅’的贸易船也都快回来了,听说一周前有两艘大船偷偷地进了港口——嘿嘿,您要是税务官我可不跟您说这个。”

本地人口中的各种故事正好满足塞缪尔旺盛的好奇心,听小约翰这么说,他很自觉地压低嗓音:“为什么?”

能够在神父面前表现让小约翰很是骄傲,他偷偷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在意后低声道:“都知道甜蜜之旅是为了运糖料和朗姆酒,那一般都是在其他仓栈卸货的,但是那两艘船却在放鱼获的七号仓栈偷偷靠了,能为什么,哑巴货多呗。”

“什么是哑巴货?”塞缪尔秉承不懂就问的原则。

小约翰低声道:“走私品或者奴隶呗——”

他伸出舌头比划了一下:“为了避免泄密,舱底看管的奴隶都要割掉——不过,港口区的谁不清楚?每艘船的舱底都默认三箱哑巴货,那晚上偷偷靠港的肯定更多呗。”

塞缪尔惊讶道:“税务官不管吗?”

小约翰翻了个白眼:“三箱哑巴货,税务官就要抽一箱——爱德华兹神父,您是圣职人员,对税不清楚。呵,那些税务官,连盐工干活时渗出的汗水在衬衫上结了晶,都恨不得抽走三成呢。”

龟龟,大开眼界了。

庆幸自己找了个导游的塞缪尔一边听着小约翰口中的各种见闻,一边往七号仓栈深处走去。

说是仓栈,实为仓库与棚户的混合体,栈道两侧鳞次栉比地挤着库房与板屋。

为了防止居民偷窃,商人们都会自发雇佣一些守夜人,哪怕此刻在白天的码头,守夜人们也会用阴鸷的目光梭巡生面孔。

对着一个表情不善的守夜人温和地笑笑,倒让那满脸戾气的男人局促地压了压帽檐。

塞缪尔适时发问道:“最近七号仓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听到这,小约翰连忙点头,随后又恍然道:“您就是来找这个的呀?那您找对人了!”

“怎么说?”

拽着塞缪尔拐进背阴处,小约翰神秘兮兮道:“我爸白天在白泪公司干活,晚上就去码头接点零工。就是他撞见怪事告诉守夜人,估计守夜人才通知教会的。”

塞缪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具体情况呢?”

小约翰不愧是码头长大的故事好手,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一个诡异的画面。

“那些看管哑巴货的哑巴奴隶跑上了甲板,把糖料和朗姆酒混在一起,又吃掉鳕鱼的鱼头,再把鱼身子丢进海里,又用糖酒的混合料把鱼尾巴沾到自己断掉的舌根上,对着月亮唱歌?”

塞缪尔听得眉头直跳,这画面……未免过于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