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角

正如一猪二熊三老虎，并非是按实力来排。

而是因为野猪数量优势，更为常见，并且性情暴躁，常常对人主动发起攻击、毁坏庄稼，造事最多，所以名列第一。

单就土蝼而言，同样是因性喜食人，数量一多，破坏力几何倍暴涨。

甚至劫掠商队，袭击村镇，对人威胁极大，名头响亮。

但实际上，它们位于智慧生物底层，灵智最低。

更别提和能简单说两句人言，具备一定交流能力的‘凿齿’、‘狙如’等兽相比了。

不过最简单的配合，先把受了伤的家伙解决这个局势，还是能看得清。

张平手掌渗血，被三只土蝼，呈品字形围住。

他没惊慌，迅速背靠在椰枣树干，双腿成半弓步，长出寻常人一截的粗壮双臂，摆出一个古怪拳架。

一左一右好像无论哪个方向的攻击，都能及时应付。

而且长肱人的双目眼眶狭长，视野更为广阔，所以适才背后偷袭，才能相对及时反应过来。

可是当这三头土蝼扑上前时，脚下沙土当中，还有一只老六，突然冒了出来！

它的体型大了一圈，黄皮泛白，尖锐头角同样是呈白色，而非灰黄色，且泛着寒芒，锋利无比。

竟是直将碗口粗的椰枣树贯穿，进而又刺入了张平心胸，开膛破肚！

白角上面沾染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干，消失不见。

就像野猪常年蹭树磨皮，练就一身强悍防御，土蝼挖洞待在沙土当中，也会时常在坚硬沙岩上打磨头上尖角。

使其从出生时的灰色，变成黄色，直到引起质变，磨成白色，并且具备一点非凡特性——

饮血。

这就是土蝼这一物种的上限！

除非偶有机缘，才能进化成为变种——石蝼。

‘白角……’

张平侧了侧头，认了出来，见到左右又有两头土蝼围了上来，迸发出了求生本能。

“滚！”

临到这个关头，他抬起拳，回光返照一般，用最后的气力，发挥出通臂拳的放长击远，双臂如旋风般横扫！

围上来的两兽迅速后退，只剩最后一头白角土蝼，慢了一筹，没能彻底逃脱，

一拳砸在头角根部，脑袋一震，被掀倒去。

张平力竭，依着背后的椰枣树，一屁股瘫坐了下去。

方才一直诡异没流血的胸口，直到此刻，才汩汩地泉涌而出。

他口中的喘气愈来愈弱，面容渐渐平静下来，双眼模糊中只见一道身影冲来。

好冷啊。

这是张平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商声目睹了这一幕，手中攥着打刀，脚下箭步直奔向了那只威胁最大的白角土蝼。

【突刺】

一抹乌云遮蔽明月，周围正是光线幽暗之际，突然一道银白锋芒光影，裹挟一股凌厉劲风，呼啸而至！

刺耳急鸣接踵而至！

没有被打中要害的白角土蝼，已经站起身来，面对来势一击，厉吼一声，顶起脑袋。

头上双角，似乎也有银芒乍现。

嗤啦——

刀和角撞在了一起，迸出一阵火花。

不同于刚刚的突刺，此次仅在尖角上留下了一道白痕而已。

好硬！

突刺加持下的武技，携着气机寒芒，竟破不开！

不过莫大劲力之下，白角土蝼仍被打得倾倒过去。

施出第二招【突刺】后，商声便觉登时冷汗涔涔而下，小臂上的肌肉颤抖，呼吸更急促了。

他顾不上这些，抬头见那畜生落到地面，晃晃脑袋之后，要朝沙土中钻，骂了一声，强行振奋起来精神。

调动浑身上下筋骨，压榨肌肉间每一寸的力量。

让这畜生逃了，那没什么，可就怕它潜伏到了沙中，又会再来偷袭。

后患无穷。

【突刺】

手攥紧刀，刀尖前指，弯臂回肘聚力，肌肉、经络中的气力游走，拧成一股。

和前日不一样，今天施招，用的是刀，更顺手了一些。

速度变得更快。

刀尖猛地向前刺了过去！

“死！”

破风声音尖锐无比，连不远处的鱼秋月都觉耳朵似乎有些嗡鸣。

距离更近的白角土蝼，更是如此，甚至晃神一息，头钻爪挖土的动作一顿。

扑哧——

那层黄皮面对锋锐刃芒，没有一点抵抗能力。

尤其是，商声所指向的位置，还是后门。

在一瞬间，三尺长的打刀，便没入了这畜生的整个身体。

当场击毙。

战斗没有结束，商声双手奋力抽出沾着杂七杂八恶心颜色的刀，迅速转过头来。

环视一圈，借助旁边篝火，望向余下的土蝼。

唯恐会被乘隙偷袭。

连续施展三次【突刺】，俨然已经达到极限。

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有些反胃，像下一刻就要歪倒。

商声忍着肌肉撕裂般的难言疼痛，强装镇定，目光狠厉，死死盯着土蝼。

不露出来一点怯懦、虚弱。

果然，白角土蝼身亡，形成莫大震慑。

剩下几只，不成气候，彼此相互一视，缓缓后退数丈，尔后掉头，朝着夜色的戈壁中狂奔而去。

它们可以潜入沙尘当中，可那毕竟不像是在水中游泳，挖路通道，速度太慢。

只有白角土蝼，相对来说快些。

半响，篝火旁所映出的身影，只剩商声一人。

“呼、呼——”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喘气，胸膛起伏，如鼓风机一样。

至于说鱼秋月……

抬了抬头，望向爬上了树，双臂抱着树干，双腿缠着树干，姿势要多不雅有多不雅的鲛女。

形象一下破碎了些。

还挺会找地方，难怪能活下来。

商声不由抽了抽嘴角，“下来吧。”

“那帮脑仁没比鱼大的土蝼，应该不会聪明到杀回马枪吧。”

“真是倒霉，咱们这才稍稍离开了点主干沙道，就遭遇了土蝼！”

鱼秋月秃噜滑了下来，白肉一颤，尔后拿来水壶，浑身碧蓝色似鱼鳞的肌肤萤光层浪一般浮现，化作潺潺细流。

“你没事吧，先喝一点？”

她的【玄霜】，比起先前，进步了点。

果然，经过这两日生死间的磨砺，成长才会最快。

商声摇了摇头，接过水壶，问道：“鱼姑娘，你说【玄霜】是鲛人的秘技，那么想来应该有人修炼到大成罢？

不知道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或者断肢再生？”

“可能……行罢？”

鱼秋月尴尬道：“我去年刚笈笄，从小是在西北长大，没有回过东海家乡……”

笈笄，十五。

商声目光不由微微向下一瞥。

你告诉我这是十六？！

“你的武技，领悟到专长了？”

鱼秋月歪歪头，指指耳朵，“适才出招，风吟震荡，我都要耳鸣啦！”

“专长？”

商声一挑眉梢，拇指内叩，摩挲一下掌心阴珠，“不就是刀刺快了点，引起风爆了么。”

“武技心得，习惯称作专长，是随着武技熟练度的提升，悟性高的人，可能领会此武技的相关拓展法门。

初开始时，没有意识，回头你再好好练练，巩固巩固。”

鱼秋月解释了一句，转身走到了张平尸身之前，摊手试了试鼻息，没一点气，“死了。”

她叹口气，手掌拂过那张面容，帮着合拢了眼。

尔后抓起一把沙土，缓缓洒在尸体身上，口中喃喃，念念有词。

商声一挑眉梢，疑惑问道：“这是什么仪式规矩？”

“入乡随俗，西域信奉沙神，说是尸体最好的归宿是泯于沙，灭于土，灵魂随风而去。”

一缕沙尘被风吹散，飘荡向了远方，鱼秋月拍拍手，俯视一圈，眼前一亮，说道：

“土蝼身上，最值钱的是角，尤其是较长的两角，非石非金，拿到‘游侠行会’，可以换五百钱赏金。

那对白角，可不多见，按照行价，能值不少银子呢！

不过大多数人，不会卖掉，因为是种炼器材料，可以去武器铺，打造炼制兵刃。

若是找九黎人，说不定能搓出来法器灵兵！”

商声举了举手中刀，摸摸刚刚因和白角土蝼相撞而出现的一点点豁口，“九黎？”

脑海仔细回忆，好像听游荡到村镇的‘采风行人’说过。

九黎人皆高大，膀阔腰圆，身高八尺，肌肉盘虬，耳如剑戟，最为擅长打造兵器。

“我的武技是刺，这把打刀，的确不甚相配，回头到了城镇问问。”

前后两场厮杀，商声已经意识到了自身问题所在。

【突刺】爆发，威力是大，连普通土蝼的坚硬黄角都能刺断，可却是只针对于单体。

如果对付土蝼，每次施展只杀一只，太过大材小用。

如果拿俩白角，制成一对短剑，左右各一，锻炼一番，施展武技之时，或许可以增加一个打击目标。

“还是到武器铺，听人师傅怎么说吧。”

稍作歇息，两人行动起来，打扫战场。

从土蝼的头上，连根刨起尖角，只要长角，至于两对短角，就没什么用了——

那玩意儿更多像是装饰，缺了打磨，并不坚硬，不值几个铜板。

除了白角之外，还有四具土蝼尸体，两头是由商声斩杀，两头是由张平锤死。

拆掉了角，一共算能卖个二两银子。

就这晚上的一会儿厮杀，抵得上村中普通长工一两个月的收入了。

难怪有这么多人要当游侠，猎杀精怪。

可也的确危险，一个不慎，小命就交代了。

今天所遇到还只是生态位底层的土蝼，没有碰上更危险的‘凿齿’。

不过，毫无疑问，商声之后还会选择当游侠，掌握超凡力量。

一是自己掌心拥有似乎作用极大的风煞阴珠，可以帮助，至少当下可以，领悟【突刺】这门武技。

而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努力习武，却是始终不见成效。

二是从被马匪掳走来看，这个世道，可不安稳，没有足够实力保驾护航，其他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收拾好了战利品后，又草草地将张平的尸体掩埋。

虽说关系并不亲近，可好歹是前一刻还在和自己说话的大活人，而下一刻，就成为了一具冰冷尸体。

多少有些难以适应。

‘这个世界，尤其是在这片大漠，死人司空见惯。’

商声叹了口气，“还是得有实力，否则就像张平，不知自己何时会草草而死。”

————

翌日，临到正午时分，沙道上有两骑狂奔而来，马蹄过处，带起一溜风沙，扶摇而上。

后面再无追兵，商声见有一座小镇，恰好停下来打尖歇脚。

小镇屹立在戈壁滩上，是典型的西北风格，粗粝，刚犷。

墙壁是由土坯垒起，被常年的风沙侵蚀，表皮剥落，处处斑驳，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坍塌。

顺着被压实的砂石路走，进入镇子。

牌坊上的‘干草镇’三个魏碑体字模糊难辨，二三十户规制、高矮不一的土坯平房杂乱分布，毫无章法可言。

正街两丈宽的巷道里，风蚀的拴马石排列如参差的兽齿，临街建筑皆以红柳条编成檐棚，褪色的靛蓝土布在檐角猎猎翻飞……

正午时分，炊烟袅袅，街两边的镇民，正端着碗，蹲门槛上，一边吃着，一边与邻居谈笑。

几个小孩靠着墙根，围在一起，席地而坐，各拿一颗石头磨成的弹珠玩弄。

从穿越过来后，一直在戈壁大漠跑，不是马匪就是精怪。

这次到了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商声紧绷的心绪，随之放松了些。

可才下马，走进小镇，一众大小镇民纷纷侧目，见到他们一身刀客游侠打扮，话头一顿，空气为之一静。

好像很少见过刀客。

也或许是出于谨慎，唯恐惹祸上身。

唯有客栈门前的瘸腿老汉，起身摆手喊道：

“哎，陈年的老酒，上好的马肉，客官，要吃些么？”

商声二人牵马走了过去，点了点头，将缰绳递过去，嘱托喂上精料之后，一起走进客栈木门。

迎头碰上一名穿红袄的少女，年岁不大，面容稚嫩，还没多少西北大漠常见的风尘之色。

她见有人，提着茶壶，先倒了碗茶水，笑着问道：“两位客官，你们吃些什么？”

“肉，肉！”鱼秋月抬起手，琼鼻翕动，闻到后厨香味，好像是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她伸出了三根，不，是四根手指，“先给我来三斤马肉！”

这个饭量，是认真的？

双方才搭上话，安置好了马的瘸子就走进来，板着脸对小姑娘道：“谁让你出来的。

还不快去后厨割肉！”

将小姑娘呵走，瘸子店家便转过头，弯腰笑道：“小女不懂规矩，让两位见笑了。”

商声皱了皱眉，心中有所猜测，等上了饭，打发走了瘸子，扭头问道：

“鱼姑娘，这些镇民，很怕我们？”

鱼秋月左手肉，右手肉，桌下长腿摇啊摇，大快朵颐，埋头苦吃，似乎开心极了。

听到问话，她抬抬眼，见商声的目光望来，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向外推了一点肉盆。

并用手肘戳戳腰间从张平身上摘下来的直刀刀柄，抿了抿嘴，

“是在怕它。”

难怪长这么大，合着全是补的。

真吃货啊。

商声抽了抽嘴角，对美丽的鲛女形象，完全没了滤镜。

他听懂了言外之意，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咂了咂嘴说道：

“看来‘采风行人’口中所唱诵的游侠故事，刀客传说，英雄史诗，也没有那么浪漫。”

游侠刀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鱼龙混杂，更多是趋利者，为了赏金挣钱而已。

甚至其中不乏一些凶恶之辈。

瘸子店家那个女儿，打眼就是美人坯子，估计是怕遇上什么歹人，所以不让露脸。

商声摩挲下巴，透过门缝，抬头瞥见躲在后面，偷偷瞧自己和鱼秋月的一双好奇眼睛。

是那个小姑娘。

不对，自己好像没大对方两岁。

商声轻笑一声，点点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他又转头，穿过客栈正门，望向小镇街上，探着脑袋朝这边瞄的孩童，不由端起了碗，一饮而尽，感慨一句：

“我们隔着可怕的厚壁障啊。”

鱼秋月没听懂，口中塞着肉肉，含糊问道：“什么？”

商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答话，问道：

“鱼姑娘，你是医师郎中，精通一些医术，怎么还当游侠，跟着商贾镖队？”

“啊？赚钱……多啊，还能尝到许多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