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府之尊,岂可凌之!

是周亦平。

浑身是血的撑着门框,脸上挂着笑意,“府尊,他们上钩了!”

张方平长身而起,疾步来到门口,拍了拍周亦平的肩头,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终究只憋出了两个字:“受苦。”

周亦平笑道:“应该的。”

他没受伤,别人的血,撑着门框是跑累了,低声和张方平如此这般一说,张方平听完后长吁了口气,眉眼间的忧虑一扫而空,神情畅快。

率领众人走出耳房。

无巧不成书,王拱辰也带着杨格等人走出右耳房,准备离开路治,屈服于陈放的“淫威之下”——反正目的已经达到。

只是结局不完美而已。

按照杨格完美的计划:读书人在江宁城内聚众打砸,一些无辜百姓死于混乱之中,厢兵武力镇压时,大批“读书人”惨死刀下,控制局面后,张方平戴罪赴京,被官家流放充军。

如今没死人,动乱也只剩下路治外面的读书人。

也够了。

虽然陈放和尉迟神宫的章折只会如实的陈述经过,但王拱辰和杨格添油加醋的章折,加上吏部尚书的谗言,足以让张方平一黜到底。

至于赵筬希和李凤兮,后面慢慢收拾。

周亦平还不能动。

没死人,京畿不会下旨彻查,便不能通过抚香楼查倒谢景温,谢景温稳坐转运副使,动周亦平就要权衡再三了。

王拱辰没打算行礼。

杨格等人见状,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胡楷眼尖,看见站在最后的周亦平满身是血,心中一惊,急忙侧身对杨格小声嘀咕了几句。

杨格脸色大变。

思忖了一刹,又对身旁的杜雷嘀咕几句。

杜雷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周亦平。

微微颔首回应杨格,表示他知道怎么办了。

张方平走过门前阶梯,来到石板道上,微微一笑,对着王拱辰和杨格抬手行礼,“王通判和杨通判,欲至何处?”

赵筬希和林咸德、周亦平、李凤兮乖乖跟着行礼。

按剑站在陈放公事房门口的尉迟神宫见状,心里暗笑。

何谓君子,何谓伪君子?

这便是了。

高下立判!

但尉迟神宫的目光更多的是看向杜雷。

若非昨日深夜有人提醒自己,今天会中了杜雷的阴谋,把驱散城内读书人的事情交给他,而自己到路治这边来驱散俞清这批读书人时,定然会起冲突。

场面一旦混乱,厢兵里的有心之人趁乱砍杀一大堆读书人,万一死的人中有俞清,那江南东路安抚使司马步军总管,就是自己仕途巅峰了。

很可能被贬谪到边军当个马前卒。

想背后捅老子一刀?!

杜雷,不弄死你,老子和老子的老子,就白当了几十年的兵!

王拱辰皮笑肉不笑,“君子有礼,请某敬楼小酌,张公一起?正巧某欲撰文呈递京畿,报江宁之乱事于官家,张公制科大才,可为雅正?”

暗含讽刺意味。

今日他来江宁城,按说府衙应该和路治一起为他接风洗尘,结果张方平身为知府毫无表示,有失风度礼仪。

又说写章折呈递官家,是赤裸裸的耀武扬威,明确告诉张方平:老子马上就要揍你了!

还不忘继续讽刺张方平的制科出身。

张方平心里呵呵。

咱俩之间什么关系,你心里没点数么。

哈哈笑道:“王公状元金身,笔下莲开,某一介制科,何德何能为王公珠玉之辞雅正,巧了,某亦有章折呈递官家,亦关今日事,王公不若稍作停留,我等一起向陈使君讨教一二?”

陈放当年亦是少年英才,天圣五年的传胪,即二甲第一名。

虽是传胪,其实丝毫不逊色于王拱辰的状元,须知天圣五年号称“宰执榜”,状元王尧臣、榜眼韩琦、探花赵概,其他进士还有文彦博、包拯、吴育等。

如今陈放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江南东路转运使,哪怕在京畿,也是不逊色于六部尚书的重量级人物,仅位于相公之后。

自然有资格指点王拱辰和张方平。

王拱辰脸色逐渐阴沉,“陈使君公务繁忙,不叨唠了,告辞。”

说完欲率众离开。

张方平却继续面带笑意的道:“王公自去便是,不过杨通判、胡检正、路参军三位得留一下,关于府衙职内诸事,还请三位与某一起详报于陈使君。”

杨格心思电转。

目的已经达成,陈放的态度又明确,只要不死伤人命而影响到他的仕途,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没必要和他拉扯。

笑道:“府尊见谅,乱事刚平,路治外还有众多读书人聚集不肯离去,下官须得早回公事房,以尽善后之责。”

张方平眼神讽刺,脸上的笑意让人捉摸不定,看着王拱辰,“路治外那些读书人,王公不是主动请缨为陈使君分忧么?”

王拱辰冷笑,笑看我笑话?想多了,道:“某这便去让他们散了。”

说完欲走。

杨格等人也想跟着走。

哪料张方平喝道:“杨通判,走不得!”

负手而立,傲视杨格三人,一身正气浩然,大声道:“府衙主簿周亦平方才去接前江宁府架库阁主事陈文之父时,遭受神秘的盗贼刺杀,虽有巡检使拱卫,然衙役伤者众,神秘盗贼死伤殆尽,但仍被俘一人,据俘虏交待,他们潜入城内,是奉某位大官人之命办事。”

“花魁旋裙之事,致使民乱,是非曲折孰论对错,诸位呈递章折,官家圣裁之,那是后事,但某今日尚是江宁知府,岂可渎职!”

“秦淮胜地,竟有亡命悍匪出没,更是光天化日之下刀刃猖獗,欲谋害朝堂官员,又牵扯到某位大官人,某虽不信,但亦惊且怒。”

“必报陈使,以策厢兵围剿盗贼老巢。”

“兹事体重,诸位同为府衙同僚,还望尽力莫辞,请!”

想走?

没门。

你们已经棋子尽显,现在该我张方平落子反杀大龙了!

杨格僵在原地,嗫嚅着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张方平太强势,直接把他架起来,在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张方平的威压!

一府之尊,岂能任人随意凌之!

推辞?

那就是渎职。

去见陈使君?

周亦平去接陈文之父,结果胡楷派去灭口的亡命之徒被反杀不说,还留下了活口,到时陈放一听,竟然谋刺官员?

不能忍!

他必须下场了!

别说陈放,恐怕朱秉知道了,也不会再支持自己。

须知大宋官员政治博弈的底线,就是谋刺!

踏破这层底线而不付出代代价,以后大家还博弈个什么劲,直接如草莽江湖一样,找人暗杀政敌了事,轻松愉快。

那官场倾轧将更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