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6日
昨晚在苏大年那儿吃完夜宵,赵玮和夏新亮便在花枝岛派出所凑活了一晚。夏新亮把派出所里唯一一张沙发让给了赵玮,自己则在会议室把几张办公椅拼在一起,直挺挺地躺了三四个小时,脑子里想的全是关于案子的事,直到困意难挡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却因翻了个身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惊醒了。
他索性起来去厕所洗了把脸,振作振作精神。昨天是他第一天正式参与办案,先是被袁月不由分说地拿着扫把赶出超市,又经历了在海上晕船呕吐的折磨,真是波折不断的一天,但他觉得异常充实,案子虽然还没什么头绪,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浑身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头。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心想着应该会是个晴天,便决定趁着赵玮还没醒先去海边看个日出再回来。
他对这一带还不太熟悉,全凭着昨天走过的记忆,一路小跑到了海边。这里的空气分外新鲜,沙滩上已有零星几个等候日出的游客。他在海边朝四周张望,先往左跑出十米远,又马上改为往右,试图找到一个观赏日出的最佳点位。
正巧三个结队去赶海的渔民从他面前经过,他便向他们请教哪里是最佳看日出的地方。三人中身材最魁梧的那个热情地建议他去蛙螺山黎花啤酒屋前面的大石头上看,那边视野开阔。一个光头的渔民发表了观点,今天云层有些厚,有可能看不到日出。另一个渔民则提醒他,那里刚死了人,最好小心一点。
那三个渔民说完便朝码头走去,却把夏新亮说得有些意兴阑珊,犹豫不决,不知是该继续赶路还是打道回府。只听到粗粝的声音随着海风吹向他的耳道,三个渔民还在继续谈论黎花的死,:
“你们说花姐到底是谁害死的啊?”
“应该不是我们岛上的人,她才来了几个月,没人跟她有这么大的仇。”
“这还真不好说,有一件事情啊,我在心里憋了很久了,这……”声音欲言又止,另一个声音急切地怂恿道:“那你倒是快说说看。”
“我有一次晚上去啤酒屋买酒,店里就苏校长和花姐两个人,桌上放着一叠钱,苏校长看我进去,那是一脸尴尬,立马起身就走。你们说他们的关系能简单吗?”
““啥?真的假的?你可别瞎说啊!苏校长和覃老师可是我们岛上的模范夫妻啊,哪能出这种事?”
“你还别不信!苏校长和花姐的事儿,我也听人念叨过。就是大伙儿碍着苏校长的面子,不敢明说罢了……”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就算夏新亮全神贯注地竖着耳朵,涌进耳道的也只剩下哗哗而过的风声。
苏大河,又是苏大河。这苏大河和黎花到底是什么关系?昨天在学校,苏大河一直装得和黎花关系一般,这里面肯定有古怪……夏新亮在心里细细碎碎地琢磨这位花枝岛小学副校长。
6点30分,那些等候日出的游客陆续离开了,看来今天等不到日出了。夏新亮也决定打道回府,视野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从一艘小舢板上下来,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那人正是苏大河。
“苏大年说他弟弟昨晚出海了,难道他一个晚上都没回家么?莫不是我们走了之后跟他老婆吵架了吧?”夏新亮在心里嘀咕起来,“要是这样,这模范夫妻看来很可能是表面功夫。”
夏新亮迎了上去,清亮的声音在宁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苏校长,早啊!”
对面那个人循声抬起了头,两双眼睛在深蓝色的晨曦中相遇,迎上来的那双眼睛像是受到了惊吓,原本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应道:
“哦,是夏警官啊,早啊。”
“苏校长这么早是从哪里回来啊?”
夏新亮并不只是想打个招呼这么简单,这么难得的机会,他决定再探探苏大河的口风,试图从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他打量着苏大河,较昨天更为仔细,他觉得他看上去很憔悴,有满腹的心事却又在故作镇定。
“昨晚,上我大舅子那儿喝酒去了,他一个人在九里屿守灯塔,我去陪陪他。”苏大河带着戒备地回答,“后来喝多了,我就在那里睡下了。”
“看来昨天苏校长是跟我们谦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校长昨天好像说过自己酒量并不怎么好吧?”夏新亮脑子转得飞快,一个转折就把话题引到了黎花身上:“苏校长,有人在夏至那天看到你半夜12点从黎花啤酒屋离开,该不会也是喝酒喝得那么晚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苏大河愣住了,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苏大河原本严肃的脸上竟然挤出了笑容:“那天晚上啊……哦,我想起来了,那晚我是去拿卷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像是急于解释,连声音都走了调:“那晚,我在家中备课时发现学生的试卷不见了,我想起来是傍晚去啤酒屋用餐时忘在那里了,于是就赶紧去取。那些试卷我必须当晚批改完毕,第二天上课要给学生们讲的。”苏大河讲完这番话,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他没有想到夏警官居然会知道他那晚去了啤酒屋,幸好他记得黎花告诉过他,最完美的谎言是接近于真实。
“原来是这样啊,您可真是位负责任的好老师。那不耽误您了苏校长。”夏新亮挑起他的大浓眉,做出一副愉快的样子,掩盖自己的唐突,毕竟不是正式的问话,突然之间向一个刚认识的人询问如此隐私的问题,会让人感到不适。
苏大河微微颔首回应,迈开脚步朝着主干道蜿蜒前行,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脚印和主干道交汇到了一起,路灯下一个影子越拖越长。
夏新亮目着送着苏大河离开,脑海中回忆着刚才和苏大河的对话。苏大河的回答近乎滴水不漏,逻辑缜密得让夏新亮挑不出任何破绽。但关于夏至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反应太快了,三个月前的事儿了,居然一下子就能想起来,这让夏新亮愈发觉得苏大河和黎花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东方欲晓,夏新亮回过神来,看到海天相接的地方,金色的光芒开始跳跃,而后愈来愈浓烈,云层破开的地方射出霞光万道,天空渐渐被染成了橘色,紧接着一颗闪耀着金光的火球半悬于天空。
太阳破云而出。虽有乌云遮挡,却依旧摄人心魄。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声响,与天空中的色彩变化交相辉映。夏新亮定定地站在沙滩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来,若不是遇到了苏大河,他也许听了渔民的话已经打道回府。
一阵低沉的震动声音从裤子口袋里传来,是赵玮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夏新亮一路狂奔回派出所,见到刚在食堂吃完早餐的赵玮,手上提着两个包子,一见面就往他手里塞:“路上吃。”
路上,夏新亮连气都没喘上一口,也顾不上腹中空空,一股脑儿地把早上在码头遇到苏大河的事情跟赵玮汇报了。他极为仔细地描述了苏大河的神情和反应,说完还不忘给出自己的评价:“我觉得苏大河在那件事情上应该没有说谎,但是他一定隐瞒了那晚他在黎花啤酒屋的真实情况,落霞在《守得云开见日明》这本书里写过,最完美的谎言就是接近于真实。”
赵玮一语不发地听着夏新亮兴致勃勃的讲述,心里已经升起了一股火气,但是在公众场合不好发作。这一天的走访里,夏新亮觉得师父对他好像有什么意见,一直都板着个脸。
两人赶上了最后一趟渡轮回到队里。他们前脚刚进办公室,赵玮训斥夏新亮的声音就填满了房间的角落:“夏新亮,你觉得自己特能耐是吧!”
夏新亮不明所以地看着赵玮,一脸无辜地问道:“师父,我是怎么了?”
“你今天早上这么问他,会让他察觉警方在怀疑他,就会有所警觉,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夏新亮原以为师父会夸奖他一番,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顿训斥。他觉得赵玮有些不分青红皂白,蛮不讲理,竟梗着脖子说:“难道对有嫌疑的对象我们什么都不做吗?他要是警觉了,有行动了,不正好给我们机会吗?”
赵玮没料到这个新收的徒弟才来了两天,不承认错误还敢顶撞自己,气不打一处来:“警方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证据!证据!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他连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我们不能传唤他过来问话,也不能扣押他,不能对他采取任何行动!”
高胜国听到动静,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赵玮火冒三丈地样子,劝道:“不早了,这几天你们查案也都累了,都先回家洗个澡睡个觉,缺少睡眠,人容易着急上火。”
夏新亮一拍桌子,气囊囊地跑出了办公室,在单位操场上跑了十圈,才冷静下来,回到办公室,发现赵玮已经回家了。
赵玮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回家了,搞刑侦工作就是超长待机,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都得随时待命。赵玮回到家中,先去房间看了一会儿已经熟睡的毛毛,便去厨房看正在给她煮牛肉面的姑妈。
产假结束后,毛毛就由姑妈一手带着,也是每天24小时的超长待机。98年的那场洪水,带走了赵玮的父母,也带走了姑妈的家人。年龄越大,赵玮越感激命运还算眷顾她,把姑妈留给了她,这是一份可贵的亲情。这次因为案子没能带姑妈去成BJ,赵玮总觉得心中有愧。
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赵玮却发现姑妈的脸色异常苍白,一只手按着肚子,另一只手撑在厨房台面上,显得十分吃力。
赵玮赶忙扶住姑妈,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姑妈,你怎么了?”
“玮玮,我今天一整天肚子都绞着疼,现在愈发疼得紧。”姑妈的声音微弱而痛苦。
“姑妈,别担心,我们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