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4日
“苏校长，有人找你。”
苏大河正埋首于办公室的文件堆里，听到门卫李大爷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只见李大爷身后还有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女的倒是有些面熟。他礼貌地站起身，语气平和地询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校长，我们是海舟市刑侦支队的刑警，这是我们的证件，关于黎花的案子，有些情况要跟你了解一下。”赵玮亮出警察证，向苏大河道明来意。
两位警官的登门，似乎让这位校长陡生紧张，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更加生硬了，声音中还夹杂着微弱的颤抖：“这事儿我听说了，太可惜了，两位警官随便坐。”
三年不见，眼前的苏大河，多少还是变了模样。短袖衬衫下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小肚子，曾经的清秀在这个人身上已经不复存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如老式家具般陈旧的气息，不像是一个才年过三十、本应年富力强、意气风发的副校长模样。
回想起苏眉跳楼事件中苏大河的懦弱，赵玮对这样性格的人能够迅速从一名普通教师晋升到副校长感到难以置信。或许，他的教学和研究能力确实出众吧……赵玮看着侧过身去正在泡茶的苏大河，一些弯弯绕绕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游走，直到苏大河躬身将两杯清茶放在茶几上，拘谨地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谈话才正式开始。
“我们听说苏校长跟黎花挺熟的，她有没有跟您提过以前的事情，比如她是哪里人，有什么朋友？”赵玮直视苏大河，语气中带着探询。
苏大河抿了一下嘴唇，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才开口说道：“我跟花姐也算不上熟络，就是去啤酒屋吃过几次饭，还算有点聊得来而已。”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想什么，片刻后方才继续说，“至于她以前的事，我没听她说起过。”
“苏校长平时也喜欢喝几杯吗？”赵玮察觉到苏大河有些紧张，换了个话题。
“酒量……酒量不太行，就一瓶啤酒的量。”苏大河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尴尬地笑了笑。
“那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赵玮继续问。
“也就是拉拉家常吧，或者是聊聊最近看的书，偶尔花姐也会给我看她新拍的照片，她的摄影水平很不错。”
“那这张照片苏校长见过吗？”
赵玮示意夏新亮把从黎花卧室带走的相片放到苏大河面前。苏大河探出半个身子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没看到过，这……这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不确定，我们就是想多了解一些她的情况，这张照片摆在她的卧室，对她来说应该比较重要，也许会有助于我们查案。”赵玮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她跟什么人有过矛盾？”
“花姐这个人很和气，对所有人都是笑眯眯的，应该不会跟人结怨。”
“苏校长对黎花的评价挺高的啊。对了，前天晚上您在哪里干了些什么？”赵玮突然话锋一转，惊得苏大河坐直了身子。
“你们……你们怀疑是我杀了花姐？”苏大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苏校长不用紧张，我们就是循例问问。”赵玮解释道。
苏大河拿起他的玻璃茶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那天放学后，我和燕秋去了一趟菜场，然后回家做饭，吃过晚饭，到了8点张罗着祭拜月神……”
“大河，可以走了吗？”一个女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打断了苏大河的讲话。
苏大河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眼神中飘过一丝不安，虽然只是极短的一霎，却被赵玮看在眼里。
“我这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苏大河像是急着要将来人打发走。
“覃老师，进来吧，我们这快好了，正好有点事儿也可以向你打听打听。”赵玮走到门口把覃燕秋迎了进来，她认出了对方，当年苏眉事件里，打过几次交道，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我们正在跟苏校长聊12号的事情呢，苏校长说，那晚她跟你一起在祭拜月神，是这样吗？”
覃燕秋的鼻头微微一颤，说道：“当然，那晚我们都在一起。怎么，赵警官查案是查到大河头上来了吗？”
“循例问问，覃老师，你觉得黎花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她的客气和热情到了虚伪的地步，她这个人很不简单。”
“这么说，覃老师不喜欢她。”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们不是一类人吧，所以除了偶尔袁月姐请我去那里吃饭，我自己是不会去的。”
覃燕秋这个人，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际上是个外柔内刚，说得更直接点更有可能是个“绵里藏针”的人，赵玮见识过。却没想到，这次她毫不掩饰对黎花的讨厌。
“袁月跟她很熟吗？”赵玮知道袁月，她是袁满的妹妹，在花枝岛上开了一家小超市兼营房屋中介的生意。
“这我不清楚，听袁月姐说，黎花的房子是从她那儿租的，她经常向黎花请教穿着打扮上的事情，她们关系比较好，你们可以去问问袁月姐……”
几个来回的问话，覃燕秋已是喧宾夺主，苏大河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看覃燕秋应付警察。赵玮这时候明白过来，苏大河能当上副校长，估计覃燕秋在背后出了不小的力。
“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感谢你们的配合。要是想起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赵玮递给苏大河一张名片，便带着夏新亮匆匆离去。
等到赵玮他们走后，覃燕秋按捺不住地问道：“这案子怎么查到你头上来了，他们都问你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跟花姐认识，向我了解点花姐的情况。”苏大河淡淡地回应了覃燕秋的提问，转身去收拾办公桌上的文件。
覃燕秋对苏大河的回答显得并不满意，秀眉一蹙，瞪起眼睛追问：“他们问你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就是对你有怀疑，听说他们在找那晚出过海的人，你那晚不是去夜钓了么，会不会有人看到你了？”
“要是真有人看到我出海，他们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发走。”
“倒也是，那应该就是警察听到了你和黎花的风言风语……”覃燕秋朝苏大河翻了个白眼，“这人已经死了，你老实跟说我，你和黎花有没有关系？”
“你发什么疯，这里可是学校！”刚刚被警察问完话，又要接受覃燕秋的盘问，苏大河有些不悦。
“苏大河，你别不识好歹，你跟黎花的那点事，你以为别人还看不出来吗？警察已经在怀疑你了，我这是在帮你呢！”
“我跟她是清白的，你的疑心太重了。”
说完，苏大河摔门而出。他没有回家，他知道回到家碰到燕秋，免不了又是一顿吵。他清楚燕秋是爱他的，所以才总是对他疑神疑鬼，但燕秋这份爱有时候对他来说太沉重，甚至有些窒息。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一场暴风雨过去后再回家。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配再得到爱的男人。在花枝岛所有人眼中，他和覃燕秋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结婚之后，燕秋待他很好，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事业上也帮了他很多，而他一直在尽心竭力地做好一个丈夫的职责。但是，只有他心里清楚，对燕秋他更多的是感激和责任。他很感激三年前苏眉出事的时候，燕秋把苏眉当成了自己亲侄女一样里里外外地帮忙。那两年大嫂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燕秋只要一有空就去陪大嫂，开导大嫂，现在大哥和大嫂能够重新好好过日子，这里面有燕秋的一份功劳。但是，他对燕秋自始至终都谈不上爱。
苏大河路过一家小卖部，买了三瓶啤酒一包花生，朝码头走去。他开上大哥的舢板，准备去覃归来那儿。覃归来是苏大河最好的朋友，也是燕秋的哥哥，在花枝岛九里屿上看守灯塔。
对于苏大河的突然来访，覃归来已习以为常。他端出两盘下酒菜，又给自己泡了杯茶。守灯塔的日子里，他不喝酒。“这是又跟燕秋吵架，上我这儿蹭饭来了？”
“就是想找你喝个酒。”苏大河每次来这儿都觉得很舒心，这里像是他的一个世外桃源，准确的说是避世空间，没有尘世的纷扰，在这里跟兄弟喝喝酒，谈谈心。
“你这小子，有哪一次来我这儿不是来找我诉苦的，除了带黎敏来玩……”覃归来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苏大河闷头喝着酒。听到黎敏两个字，心脏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一阵收缩。他已经说不清楚，对黎敏更多的是恨还是愧疚。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那么善良的一个姑娘，怎么会下得了手把苏眉从天台推下去。
他记得那是2007年的7月，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心中有难以名状的兴奋。毕业前，他和黎敏在一次彻夜的漫谈中，定下了未来的计划——定居花枝岛，为花枝岛的孩子们发挥光与热。当初，他很感激女朋友愿意跟随他去花枝岛这样一个乏味、封闭、甚至还有些落后的小岛。但没想到，后来竟然出了那样的事情。
虽然警方经过调查认定苏眉是死于自杀，黎敏是无罪的，但是燕秋听到她们发生了激烈争执啊。他忘不了那天警察把黎敏从学校带走，黎敏苦苦哀求请他相信她的眼神。这些年里，那个眼神时常入他梦里，那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一度因为网上的报道和网友义愤填膺的言辞对“黎敏因为记恨大嫂而报复苏眉”深信不疑。他恨她，也恨自己把黎敏带回花枝岛，害死了苏眉，毁了哥哥一家的幸福。
覃归来见苏大河闷声不说话，安慰道：“大河，都过去了，大年哥和袁满嫂子现在过得挺好的，你也不用太内疚了，日子总要向前看的。”他知道苏大河心里的苦。
苏大河拂了拂手，一瓶啤酒下肚，耳朵根子开始泛红了：“黎花死了，你知不知道？”
“那个啤酒屋的老板娘？怎么死的？她还很年轻啊！”覃归来虽然常年待在九里屿，几乎是与世隔绝，但黎花他是有所耳闻的。苏大河来看他的时候，经常会给他讲一些花枝岛上的事情。上次苏大河来，跟他说花枝岛上开了一家啤酒屋，老板娘特别热情漂亮，他跟大河说等他休息回岛上的时候请他去吃一顿。没想到竟然这么世事无常。
“中秋节那晚死在无人岛。”
覃归来想起来，中秋节那晚10点，他照例去巡视附近的海域，九里屿距离无人岛不远，隐约看到岛上有一男一女。因为有些距离，他只看得清大概的轮廓，所以，那个女的是黎花？那个男的，他看了看苏大河，身形上跟大河有几分相似。
“大河，你老实告诉我，有没有做过对不起燕秋的事。”
苏大河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覃归来：“这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燕秋不相信我，连你都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