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打断骨头连着筋

老书记的话不仅在临山屯里管用，便是在磐石镇中也是有着一番赫赫威名。

三年困难时期，他带人摸黑进山挖蕨根、采野果，硬是让全屯老少没折一口粮仓。

送到村里来的知识分子，他连夜把人藏进山神庙，后来政策松动，又亲自赶牛车送人回城。

七五年春耕时，二队队长克扣知青口粮，被他当众用烟袋锅敲肿手背。当晚就召集全村立铁律，知青灶台顿顿得有玉米面饼，咸菜缸里必须飘油花。

这份威信是拿前途搏出来的，本有几回往前走一步的老书记，好几次被一撸到底，最困难的时候还被调去修那塌方的水库，即便这样，他也没后悔过丝毫。

如今屯里大事小情，没有老书记发话，别说村里其他干部，就算是村长说话都不顶用。

两个警卫员接过周四海递来的证明，指尖蹭到那墨迹都还没干透的红印子，心里便有了数。

他们抄起手电筒将堆成小山似的货物挨个儿查看，确认那大小麻袋箩筐木箱子里装的都是山货，确实没半点公家货的影子后，这才停下了手。

“又是哪个缺德玩意胡乱举报！”

俩人骂骂咧咧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收回了登记本，这事儿便算是翻篇了。

这边刚消停，院门外又闹腾起来。

周四海他老汉周丰收领着两个儿子堵在当口，老爷子狗皮帽子歪扣在脑门上，军大衣裹得像个铁桶，手里两米长的粪叉抡得呼呼生风。

后头周大山抡着锄头砸得地面砰砰响，周五福甩着镰刀划出银亮弧线，愣是把扒在墙头看热闹的村民慌忙往后缩。

“哪个缺德玩意儿举报我家老二祸害公家？“周父抄着粪叉往地上一杵，震得泥渣子乱飞，“有胆的站出来唠明白！我倒要听听这屎盆子咋扣的！”

“可不咋地！“周五福从人堆里蹦起来，脖子梗得老高，“咱老周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你们当是捏软柿子呢？“

墙角跟儿周母领着两媳妇拍着大腿哭喊：“我们家老二向来老实本分，天天鸡叫忙到鬼叫，你们青天白日冤枉人，哎哟喂！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父平日里虽看不上周四海媳妇，对三个孙儿也总是爱答不理，但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平日里关起门怎么掐架都成，眼下外头刮风下雨，自家人就得抱团顶上，要不村里那些闲汉还不得把牙花子都给笑松了？

俩警卫员看着这阵仗，攥着警棍的手心直冒汗，要不是身后有箩筐顶着，他们估计都退到墙角根儿去了。

“老周头你作啥妖！”老书记的旱烟枪‘哐当’地砸在青石板上，“大山五福，手里哪锄头镰刀粪叉子的，都给我撂下！”

周父看到老书记出面，粪叉倒是垂下来了半截。

可一抬眼瞅见自家老二缩在俩蓝制服后头，脖子立马梗成炸毛公鸡：“老书记你别蹚这趟浑水，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动我家老二一根汗毛！“

“动啥动！没人动你家老二，你家老二好着啊！”

老书记对着周父劈头盖脸一顿吼，震得他耳朵子嗡嗡响，梗着脖子正准备硬刚回去时，这才反应过来老书记说了什么，手一松，粪叉‘欻’地一声落了地。

“老书记你可别诓人！”周丰收薅下狗皮帽直挠花白头发，眼珠子在公安和老书记之间来回转，“那这俩同志大老远跑来，总不是来找我家老二唠嗑的吧？“

“这两位警卫员同志是接到县里通知过来查证的，现在查明白了，你家老二这屋里头的东西，都是为了响应号召，囤着去赶那凤城大集的，没犯纪律！”

“哎哟，你们瞧这事给闹的！”周父忽地搓着手凑上前，对着俩警卫员堆起笑，“我乡下人嗓门大，没吓着两位同志吧？”

“......”

经此一遭，两位警卫员啥心思都没了，一心想着赶紧走，草草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匆匆离开了，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

“哼，尽捣鼓些歪门邪道，净给我们惹麻烦！”周父瞥了一眼那被山货堆得无处下脚的屋子，招呼着两儿子离开。

虽然周五福心里直痒痒，巴不得留下来摸清楚那凤城大集是咋回事。

可周父都甩袖子走人了，他作为儿子的也不好硬杵在这里，那不是当众下周父面子嘛！只得磨磨蹭蹭地跟着出了院门。

俩位警卫员虽然离开了，但外头看热闹的却一个都没少，全都又扒在了院门上七嘴八舌地问起了话来。

“周老二，刚老书记说的凤城大集是怎个回事，凤城要起大集了？”

“周老二，你这人也忒不够意思了，晓得这种好消息都不跟大伙说，只顾着你自家发财！”

“凤城要起大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该早告诉大伙才对......”

“......”

“大家伙猜的没错，凤城确实要起大集了，但我也是前两三天才得着准信，这事儿还没落定，谁敢满大街瞎嚷嚷？

万一那个缺心眼的举报我传谣，害我蹲局子喝凉水，你们替我扛雷啊！”

“瞎说，咱屯里就没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

“没这种家伙，那今儿是谁举报的我？”周四海比划了个‘三’的手势，“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一连三封举报信，不然上面也不会这么重视，连夜派了人过来！”

周四海说罢‘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可转身便看到老书记还站在自家院中。

“老叔我现在竟连口茶都讨不着了么，这是想着把我往外赶？”

“哎哟喂，老书记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正要把你往屋里请吗！”周四海掀开蓝布帘子，朝着灶房那头吆喝：

“秀兰，将蜂蜜罐子抱出来舀上两大勺，用温水化开咯，老书记最爱这口清甜味儿！”

“这蜂蜜看着就透亮，真是你自个儿从山里掏的，什么时候练出这么一手本事了？”

老书记嘬了口蜂蜜水，搪瓷杯往桌上一墩，眯着眼打量周四海，直盯得他心里发毛。

都到了这时候，事情已经过了明路，批条也到手了，事已定局，周四海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挑着捡着将能说的事儿说了一遍，就是那与黄壮有关的事儿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光是如此，这也把老书记给惊着了。

“周丰收这三个儿子，谁能想到最像他的，倒是你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单枪匹马就敢扯起这么大的摊子，你小子胆儿是真肥！”

“嗨，人被逼到墙角了，可不就得豁出去扑腾两下么？”

“可别跟我扯闲篇！先前我替你挡了阵风，这会儿可是要讨你这片瓦遮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