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什么乱葬岗会有食尸鬼啊!

“嘶,该死的教会,竟然禁止解剖尸体。”维萨里走在潮湿的泥土上,一手提着铁锨,一手拨开眼前烦人的杂草与树枝。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亲自动手剖开过尸体,怎么能确定人体结构。”维萨里一边向着附近的乱葬岗赶去,一边在嘴里抱怨着。

教会宣称上帝根据自己的身体创造了人,解剖人的尸体是对神的亵渎。

因此人体解剖被全面禁止了,医学院校里教导的是先贤查斯的著作,但这些著作是根据猫狗等动物的解剖结果撰写的。

将动物和人体生搬硬套在一起,在有着基本辩证思想的维萨里看来,是必然错漏百出的。

为了能精准掌握人体结构,不至于沦为一个杀人庸医,渴望知识的维萨里决定半夜偷偷溜出学校,在城外的乱葬岗中寻觅,寄希望于找到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

当寒鸦掠过帕多瓦城郊的枯树林时,维萨里正跪在泥泞的坟坑里。

他用手中的铁锨挖开潮湿的腐殖质,腐臭刺鼻的味道混着苔藓的霉味冲入鼻腔——这是维萨里这两天遇到的第三具被野狗撕碎的骸骨,破碎的耻骨上甚至还残留着犬齿的咬痕。

“我的老天啊,这些畜生现在倒是比医学生更精通解剖学了。“维萨里不由得暗骂一句。

微风拂过,腐臭的气味窜进维萨里的鼻孔,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所幸这副落魄贵族的躯体至少还保留着对尸臭的耐受力,这让维萨里勉强压制住了生理反应,没有当场吐出来。

维萨里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前世原本是一名医学生,但一觉起来不知怎么就穿越到了诺克特姆家族的末裔身上。

在说出那句著名的“陌生的天花板”后,维萨里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类似中世纪的世界。

这个世界不仅街道上充满着大大小小,软硬不一的粪便,甚至就连民众脑子里也都是上帝那大大小小,软硬不一的恩情。

远处修道院的钟声穿透黑夜,打断了维萨里的思绪,他下意识蜷缩在榆树下的阴影里。

教会的巡夜人此刻正举着火把逡巡城墙,那些裹着苦修带的修士绝不会想到,帕多瓦大学一名年轻的医学生正跪在乱葬岗,试图从蛆虫与野狗口中抢救医学的未来。

这不是维萨里第一次前往乱葬岗了,令人奇怪的是,这两天维萨里去的好几座小乱葬岗里压根没有完整的尸体,散乱在地上的几乎都是被啃咬碎的骨骼残片。

正等巡夜人走远,维萨里跑得更远了一些。当他在坟头卖力挖掘,仔细寻找的时候,半块尚且完整的骨盆浮现在维萨里眼前。

“髂骨嵴的弧度摸起来与书上写的有很大差异,骶骨孔数量也多出三个......“维萨里借着远处巡夜人火把的微光仔细摸索,他如饥似渴地记录着这些可贵的知识。

“看来今天还是有收获的。”维萨里满意的笑了笑,把铁锨插在一旁,伸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

一阵轻柔的晚风拂过,将一缕腥臊之气递至维萨里鼻尖,熏的他有些反胃。

“哕,怎么突然间一股奇怪的臭味,难道有食尸野狗跑到附近了。”想到这里,维萨里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不仅是鼻间闻到腐尸般的恶臭,维萨里甚至还隐约听见了草丛间窸窸窣窣的声音。这让维萨里心里颇为担忧。

在这个崇尚四体液学说的年代,如果被野狗咬伤还继发感染,几乎就只能等待死亡来临了。毕竟这时候大家公认有效的治疗手法只有放血,开颅,没消过毒的那种。

“得赶紧走了,今天好歹也不是一无所获。”维萨里从地上捡起骨盆,但他刚拔出铁锨,一股沛然大力就撞到了他的腰部,将他顶翻在地。

维萨里心中一慌,下意识的在倒地瞬间完成了一次翻滚,铁锨横扫的破空声与犬齿闭合的脆响同时炸开。

维萨里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背靠树木小心戒备着,当他看清眼前的怪物时,就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黑暗的夜色中逐渐浮现出一头矮小而狰狞的怪物,这佝偻的类人生物长着鬣狗的颚骨,它眼中隐隐闪着绿色的荧光,嘴角垂着粘稠而腥臭的涎水,消瘦的身体上似乎有橡胶的质感。类似鼹鼠的双爪更是粗大无比,异常发达。

就外观表型而言,这东西非常像他前世听过的奇幻生物:食尸鬼

维萨里紧紧握住铁锨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犹豫。

他咬紧牙关,略微瞄准了一下,用铁锨狠狠地扫向了食尸鬼颅侧的翼点。(翼点是颅骨在颞区的薄弱处,深面有脑膜中动脉前支通过)

“咚”一声闷响从食尸鬼的头上传来。食尸鬼条件反射似的晃了晃头,刚才那一个强而有力的“铁巴掌”显然让他懵了一会儿。

趁他病要他命,食尸鬼这种危险的生物,必须要先解除它的威胁。

面对着难得的战机,维萨里一丝时间不敢浪费,趁着食尸鬼还在晕眩,维萨里用铁锨狠狠向前下方铲向了食尸鬼的脖子。

预想中锋利的铲刃划开皮肉的质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反倒是铲到橡胶轮胎一样的反弹之感。

没有任何格斗经验的维萨里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劲力带的有些平衡不稳,胸前空门大开。

“不好!要遭了!”维萨里心中暗自叫苦。

只听“刺啦”一声,缓过来的食尸鬼用利爪割开了维萨里的胸口,幸运的是,由于维萨里重心不稳导致的后退,被割开的仅仅只是衣服和浅浅一层血肉,胸骨和肋骨并无大碍。

一股钻心的剧痛涌上大脑,面临生死危机之下,维萨里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先前勉强维持的冷静作鸟兽散。

一爪得逞的食尸鬼并未扑上来了结猎物的生命,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靠近,似乎是在享受维萨里的恐惧。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骤然加快,肾上腺素急剧分泌,险些死亡的紧张感让维萨里爆发出了人体的极致潜力,就在食尸鬼挥爪前,他下意识地一脚往上,正中食尸鬼的胯下。

足够有力道的钝击带来了非比寻常的效果。

也是天公作美,这食尸鬼竟然还保留着某种功能。精准打击带来的剧痛让食尸鬼僵硬了一下,随即蜷缩在地。

趁他病要他命,维萨里拿起铁锨,狠狠的向食尸鬼的颈椎铲去。

食尸鬼也顾不得下身的剧痛,张开利爪就要反身撕碎维萨里。

维萨里哪里敢让他有机会攻击,眼疾手快一只脚踩住食尸鬼的腕关节,同时双手死死握住铁锨,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往下铲去。

一下,两下,三下,状若疯魔的维萨里奋力铲开了橡胶似的皮肤,撕裂了附着的韧带,击碎了椎骨的保护,铲断了食尸鬼的脊髓。

眼见食尸鬼不动了,好像丧失了生命,维萨里却丝毫不敢放松,他更加卖力的铲着食尸鬼的脖颈。

铁锨的尖端一点点割裂了食尸鬼的食管,气管,直到那颗犬状头颅完全脱离了身体,维萨里才放松下来。

当生死危机消失,维萨里顿时感受到了全身的酸痛,但此刻,这种酸痛反倒让他有活着的踏实感。

简单休整之后,维萨里平复了呼吸,他要赶紧回到城市了,这黑暗的荒野未免会有其他危险。

他往最开始挖掘的地方走了几步,把之前找到的半块骨盆拿在手里,准备回学校的寝室里好好休息一下。

至于食尸鬼的身体零件,这种在死人堆里刨食的生物,身上肯定携带了各种致病菌,中世纪这种医疗环境,一旦不小心感染,大概率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维萨里在心中克服了自己拿走食尸鬼身体进行研究的欲望。

但是,我们可怜的小维萨里显然被吓得脑袋空空,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幸好,冷静下来的维萨里马上想起来了。

“!!!!我好像被食尸鬼抓伤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想法浮现在维萨里的脑中。

维萨里脸色顿时一白,他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巨大的开放式创口,而且……是被食尸鬼抓的。

“完蛋,大寄特寄!”维萨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

开放式创口加上如今没有任何有效的消毒方式,被各种外界病原感染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维萨里仔细思索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以现在这个医疗条件,只能回去先清理创口,然后多吃点富含维生素,蛋白质的食物,依靠身体免疫力了。

更加令人绝望的是,食尸鬼身上携带的没准是什么超凡病原。

紧赶慢赶,维萨里避开了巡夜人,在天亮前回到了宿舍,他给自己做好了伤口处理,摄入了短期内能找到的全部蛋白质和维生素。处理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到三点多钟了。

维萨里想过出去求助,但可能拥有救助能力的只有教会,一旦步入教会的目光中,教会很轻易就能发现维萨里违禁解剖的事实。

到那时候,食尸鬼的病原会不会把自己弄死,维萨里不知道,但教会的绞刑架可是已经准备好了。

可能死与一定死,这一点维萨里还是分得清的。

维萨里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没有祈祷任何神明,只是安详的睡去,至于明天的课程,翘课就翘课吧!

“希望我的免疫系统足够给力,希望这病原不是那么够劲!我可还没活够呢!”

维萨里心里暗暗想着。

夜,更加深了。

帕多瓦大学是一所新兴大学,坐落于诺拜王国北部,毗邻边陲之国。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所大学几乎是由纯市民组成。但换而言之,就是说没有一名爵位贵族看得上这所还没有历史的大学。

就在这座如荆棘丛中绽放的野蔷薇般的新兴学府中,教室内正翻涌着躁动的暗流——医学系最好学认真的天才维萨里的座位竟然空了

“原来维萨里这种书呆子也会翘课啊。”

大卫·亨利·史密斯眼中冒着仿佛发现新大陆的精光,悄悄和同桌嘀咕着。只是他有点过于兴奋,以至于没能控制好声音。

“大卫!安静!我们还在上课”安格列·雷林教授的银制教鞭重重叩响胡桃木讲台,震落一片陈年炭笔灰。

大卫立马把腰板挺得笔直,以示自己在认真听课。

“大卫,既然你如此挂念同窗,不妨亲自去验证维萨里是否被羊毛毯活埋了。”

老教授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瞬间噤声的学生们,枯瘦的手指翻开那卷被翻出毛边的查斯手抄本。

“注意元素与体液的共振!“教授沙哑的声线突然高亢,教鞭尖端依次划过黑板上的四元素符号:

“火元素在血管里沸腾成黄胆汁,水元素凝结为粘液浸润骨骼与你们蠢笨的脑子,土元素的暗潮在脾脏淤积黑胆汁,而气元素——“

教鞭猛地刺向石板上图画的心脏位置,惊得前排学生下意识后仰:“这跃动的鲜血,才是生命真正的潮汐!“

底下的学生们认真听着,有的在用莎草纸速记,有的则捧着和老师一模一样的羊皮教材阅读。

“今天,我们主讲血液在----。”正当安格列·雷林教授准备开讲关键,大卫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不好了教授,维萨里身体发红发热,晕倒在床上了。”大卫紧急描述了一下维萨里的症状。

听闻此言,安格列教授不惊反喜,看来今天可以给同学们上一节实践课了。他微笑着带着同学们浩浩荡荡的赶往维萨里的宿舍。

十二双牛皮短靴踏出的轰鸣惊飞了整条长廊的飞虫。

当众人涌入逼仄的单人宿舍时,映入眼帘的维萨里仿佛被地狱之火炙烤的罪人——裸露的脖颈泛着鲜血般的猩红,睫毛在滚烫的眼睑上不住的颤动。

安格列教授仔细观察了一下维萨里,只见他面色发红,呼吸急促,是典型的血液过多的症状。

他用布满老年斑的手背贴上维萨里的额头,浑浊眼珠骤然发亮:

“完美的教学样本!大卫,快去请约翰理发院的理发师,就说是安格列教授的邀请!“

“来,同学们看,维萨里的身体发红发热,这是因为他体内血液过多的原因,血液属湿热,一旦过多就会使人身体红肿。”安格列教授摸了摸维萨里的手臂,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所以,我们要对维萨里进行放血疗法,让他的多余的血液被排出,让四种体液恢复平衡。”

而此刻,维萨里的精神却沉浸在一个无念无想,混混沌沌的特殊境界中,隐隐约约间,他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一个灰黑色人影。

祂戴着一个古旧的鸟嘴面具,身上穿着黑色的风衣,好像是个中世纪常见的鸟嘴医生。

但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祂浑身被覆着霉菌,这些五颜六色的霉菌在祂身上蔓延生长,形成大大小小的菌落。

除去菌落之外,更有数不清的菌丝在他的身体表面穿行纵横着,仿佛构成了他身体的骨架。

维萨里看着这道诡异的身影,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亲切与熟悉。好像……它就是自己。

在现实世界,理发匠已经带着他的工具赶来了。在如今这个年代,放血疗法大多不由医生亲自动手,而是由各大理发师代劳。

这或许就是,不会放血的理发师,不是个好外科医生。

趁着维萨里还在昏迷,一把锋利的小刀划开了他的手腕。

随着淅淅沥沥的流淌声响起,暗红色的静脉血汩汩流出,让维萨里的脸色越发苍白。但不知为何,这血液中竟带有些微蓝色。

看见这抹不易察觉的蓝色,安格列·雷林教授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容,对理发师使了个眼色。

理发师心领神会,悄悄延长了治疗时间。

时间逐渐流逝,足足1000毫升以上的血液被放出。令人颇感不安的是,人体通常只有四到五升血液。

在重病高烧下损失了人体血液总量的四分之一,维萨里的四肢开始发冷,嘴唇也开始苍白。

而这一切都被安格列·雷林教授看在眼里。看见维萨里的病状有所“好转”,他满意的转过身去,继续教导着各位同学。

“大家看,维萨里的面色已经不再发红,这代表着他体内的体液已经开始平衡。他很快就要痊愈了!”

同学们刚目睹了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准治疗,不由得互相讨论起来。

布鲁斯走上前去,用手触摸了维萨里的额头,随即惊喜的说:

“安格列教授,维萨里果然已经不再发红发热了。”

众位同学安心而又满足的叹了一口气,相信维萨里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他们跟着安格列教授回到了教室,继续理论知识的学习。

理发匠则带着那桶混杂了蓝色的血液离开了学院。

谁也没注意到维萨里指甲缝里正不断蔓延的菌丝。此刻床单下的躯体,甚至已开始渗出珍珠母贝般的奇异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