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酒楼里,一个衣衫油腻的男子独自坐在一桌喝着酒,他喝一口,叹一口气,一脸愁容。
一杯喝完,男子拿起酒壶往酒杯掺酒,眼睛却望向窗外四处打量,当他看到楼下时,眼神中透出惊慌。
“咚咚咚。”
踏在木板上的声音由远而近,楼梯口三人大摇大摆的上楼,为首一人四处张望,当看到男子时,脸上一沉,径直朝男子走来。
“哎哟,原来是刘庄,您可让我们好找啊。今天到您家里,却被您家里的人告知,你出门了,我猜你悦来酒楼来喝酒了,果然被我找到了。“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长着八字胡的锦袍中年人,中年人虽然说话客气,但是眼神中透着狠厉。
跟在锦袍中年人后面的是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两人一身短打装束,面容刚毅,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一看就是练家子。
“张管事,我这段时间手头紧,能不能宽容一些时日。“被称呼为刘庄男子抖抖索索的站起来,办躬着身子,语气充满哀求。
“嗨,瞧您说的。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你已经逾期一个月了吧,如果人人都这样,咱们赌坊还怎么开。“张管事目光闪烁,笑容中含有一丝丝的冰冷。
“可是我真没有钱啊。”
张管事眼睛在刘庄身上逡巡,突然笑道:“你欠咱们赌坊一共两百里银子,加上利息,一共二百七十两。这样吧,你也是有身份的人,我要这一双手吧,咱们两清。”
刘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一下就白了。
赌坊的规矩,若是还不起债务,就要断手断脚,甚至取人性命。
“张……张管事,再宽宥几天,我一定……一定想办法换钱。”刘庄哆嗦着嘴唇,身子在发抖。
“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上次你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张管事一挥手,身后的两位壮汉就过来拉拽刘庄,刘庄已经吓得被吓得四肢瘫软,口不能言。
靠近刘庄一桌坐着两位老者,一人便是建康府的转运司钱博彤,另一位是面容清矍的儒雅老人,儒雅老人桌上放着一本《洗冤集录》。
儒雅老者看着这一幕,面露不满,低声向钱博彤道:“建康府果然不太平啊,赌坊的人居然敢大众广庭之下,威胁要断人手足,那劫狱之事,也能理解了。”
钱博彤面露苦笑,正要起身,突然,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传出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有残骸人肢体的?若是他有钱还你们了,你们能不能把肢体接上去啊?”
酒楼上所有人都循着声音扭头看去,却是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人正握着酒杯,自顾自的喝酒。
“哦?阁下何人呀。”张管事见这青年穿着奢华的缎衣,长相英俊,气质不俗,摸不透这人背景的前提下,也不敢太过无礼。
钱博彤本来要插手这件事,现在看见有人出手,也就重新坐下来,朝着儒雅老人尴尬一笑:“洛川先生,我建康还是有仗义之人的。”
朱敦儒看着李守仁,露出赞赏的眼神,随即向钱博彤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能有这么古道热肠的年轻人,不容易啊。”
朱敦儒,字希真,又称伊水老人、洛川先生,有词俊之称,乃是大宋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做过兵部郎中、临安府通判,现在乃是两浙东路的提点刑狱,是正四品的高官。因为善于刑狱,被朝廷征调,前来建康府,彻查劫狱大案。
刘庄见这人仗义执言,就像是落水之人捞到一根稻草,向青年投去求助的眼神。
李守仁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斯斯然来到张管事身边,含笑说道:“张管事是吧,凡事要讲道理,别人暂时没有遇到困难,换不起钱,你们也不能断人手足是吧。“
张管事将目光落在李守仁身上,打量一番。
“你是什么人!不关你的事,你就别管。“张管家一脸阴鸷的问道。
“我是一个凡事讲道理的人,一个以德服人的人。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相信这位张管事情不会不懂吧。正所谓天下人管天下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李守仁笑呵呵的道。
张管事眯着眼睛,伸出手握住拳头,“我确实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你如果有什么不满的,可以和我的五位兄弟讲。“
“打架只能让人心碎。打赢了,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打输了,小则受伤,大则丧命,不划算,不划算啊。“
“你觉我我们会输?“张管家连连冷笑,他身后的两名扈从双手抱肩,一脸不屑的斜视着李守仁。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位刘庄既然暂时没钱,多等几日,就当再给他一次机会,万一他有钱了呢。再说了,人在做,天在看,你欺负了别人,走夜路的时候就不害怕吗?“
当李守仁说出这话的时候,空气瞬间冰冷下来,就连刘庄都能感觉到张管事身上透出的寒意。
张管事一双眼睛透出寒芒,声音却变得异常温和:“意思是,这件事你成心要和我们作对咯?“
“路见不平众人铲,大家说是不是啊。“李守仁朝着酒楼上的酒客朗声笑道,酒客们都低下头,不肯帮腔。
刘庄对于李守仁的仗义执言,心里感激的同时,也多了一分担忧。
张管事听着李守仁啰里啰唆,这让他逐渐失去了耐心。这里是江湖人士聚集的地方,为了照顾赌坊的脸面,是不可能在此贸然动手,以免给人留下话柄。
“你要讲道理是吧,咱们换一个地方,好好的讲讲如何?“张管脸色阴沉,将手一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也好。我就给你好好讲讲做人的道理,我一定会说服你的。“
眼看李守仁就要起身,随三人下楼,刘庄不停的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下去。李守仁笑了笑:“放心吧。我要好好的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以后洗心革面,做事不要再强人所难。“
李守仁随着张管事三人出了悦来酒楼,来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胡同,张管事歪着头看着李守仁,一脸戏谑:“来来来,你且给我们讲讲道理,一定要说服我们哦。“
李守仁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说服工作。
“人之初,性本善,孟子曰:人皆有恻隐之心,羞耻之心,做人要善良……“
“曽子曰: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人没有一帆风顺的,你今日对人良善,算是积德,说不定哪天你倒霉的时候,那些受过你恩德的人,就会拉你一把,这就是所谓的福报……“
张管事与两名扈从静静的看着李守仁滔滔不绝的讲话,只觉得这人是一个白痴。
“佛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刘庄坐立不安,一颗心早就飞到李守仁身上去了,现在这个陌生人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甚至天真的想象着他能说服张管事。
其他的酒客也低声的议论着,本来有些结账走人的,也留下来看热闹。
钱博彤问朱敦儒,“洛川先生,你怎么看,莫非这青年真能说服那赌坊的人?”
朱敦儒露出微笑:“断然不能。”
“那刚才为何不组织他们出门呢?”
“等那青年吃了亏,官府才好拿人,不过要苦一苦那青年了。”朱敦儒端着酒杯,微笑道。
这边,李守仁讲得口干舌燥,三人仍然无动于衷,他终于明白,这些人就不是听的进道理的人。
李守仁见三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停住话头,缓缓道:“如果你们听不懂大乘佛法,也不懂道德真经,我也懂一些拳脚。“
……
当李守仁再一次回到悦来酒楼的时候,所有的酒客都目瞪口呆。
李守仁搂着张管事的肩头,一路有说有笑,就好像认识多年的好友,只是跟随在张管事身后的两名扈从,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有一人脸上甚至还有淤青。
“好啦,张管事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他说了,你什么时候有钱,就什么时候还。”李守仁拍着坐在桌子上露出惊愕表情的刘庄的肩头,笑呵呵的转向张管事,“张管事,是这样吧。”
张管事被李守仁搂住肩颈,脸上努力的挤出笑容,“啊!是是是,刘庄啊,有钱的时候,你自己到赌坊把账结了就行。”
钱博彤和朱敦儒见了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哑然失笑。
“好啦,张管事,你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走了。”
“好好好,不打扰了。”
当张管事领着两名扈从狼狈的出了悦来酒楼的时候,刘庄噗通一声,跪在李守仁面前,就要磕头。若不是李守仁出手相助自己,自己今天可能真的就要被砍断手足了。
李守仁客气的将刘庄搀扶起来,就闻到刘庄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酒气,于是劝道:“刘兄弟啊,喝酒误事,以后努力赚钱还债吧。我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下一次。”
刘庄与李守仁重新坐下。
“恩公,我刘庄这条命是你救的,从今以后只要你吩咐一声,我刘庄刀山火海,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是狗娘养的!”刘庄热泪盈眶的道。
“刘老弟啊,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要振作起来。不就是欠钱嘛,钱是这个世上做容易得到的东西。”
两人感情迅速升温,一口一个大哥老弟的,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临走时候,刘庄想要抢着结账,奈何他在悦来酒楼挂账太多,李守仁主动给了酒钱。最后两人相约明日再到悦来酒楼一聚。
走出酒楼,李守仁脸上露出一抹别人难以察觉的笑容,事情比想象中还顺利。
……
秋娘坐在岸边,头上撑着一把伞遮住的阳光,她时而盯着湖面的浮漂,时而做着女红,动作娴熟。
“少爷,你看那边。”秋娘朝着左边努嘴,低声朝李守仁叫道。
十几丈外,一棵柳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郎,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的望着对面的青山。李守仁瞟了一眼,不为所动。
“少爷,那女子好奇怪哟,我注意很长时间了,她都没有动一下。她脚不麻吗?”
“专心钓鱼,一心不可二用,别人的事情别管!”
“哦。”
秋娘钓鱼的技术有所提升,本已经钓到一条巴掌大的一条鲤鱼,在把鱼儿扯上岸,将鱼钩从鱼儿嘴里掏出来的时候,哪知道由于太过兴奋,鲤鱼活泼乱跳,秋娘根本捉不住,又掉进水里,可谓乐极生悲。
主仆二人默默无语,等着鱼儿上钩。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听得左边噗通一声,两人扭头看去,原来坐在岸边的女郎已经不见。
“不好!这女人跳河自尽了。”
李守仁慌忙爬起来,如离弦之箭,冲向女子跳水的地方,秋娘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丢掉手里的女红,光着脚丫子跟着跑了过去。
不出所料,离岸边五尺距离的湖面,一缕黑色的头发在水面上下浮动,李守仁大惊,甚至来不及脱掉衣服,就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快速的游到女子身后。
那女子头浮上水面,似乎在叫着什么,李守仁顾不得许多,朝着她后脑勺狠狠的就来了一下,将她打晕,然后从被后环着她脖子,拖着女子游上岸边。
李守仁上岸,将女子扔在岸边的草地上,这才看清女子的面容。
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左右,长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柳叶眉,嘴巴如樱桃般红润,皮肤如同凝脂,又白又嫩,一头齐腰的青丝又细又长,散乱的铺在地上,还滴着水。
女子已经晕了过去,眼睛紧闭,湿漉漉的白色马面裙包裹着前凸后翘、玲珑有致的身材,这简直就是人间尤物啊。
李守仁哪敢耽误,用手不停的压女子软绵绵的胸口,一缕一缕的清水不停从女子口中流出来。
见女子还不醒来,他略一犹豫,便毫不犹豫俯身下去,便将嘴对着女子的嘴吻下去。李守仁但觉这嘴唇柔软温和,香甜可口,腹部不由升起一团邪火,长时间积累的欲望就像火山爆发前的岩浆,随时会喷薄而出。
一边的秋娘见了,呀的一声,羞得捂住脸,将头转过去。
就在李守仁和女子的嘴唇接触的一刹那,女子幽幽的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陌生面孔,不由猛的睁大眼睛,眼里尽是惊恐,下意识的扬起细手,啪的一声,狠狠打在李守仁脸上。
“臭流氓!”
女子擦着嘴唇,一双美目恨恨的瞪着李守仁,一想到自己的初吻就被一个陌生人夺走,就悲愤欲绝。
“你……你,我去和拼了!”女子爬起来,握紧粉拳,就要起身追打李守仁。刚一起身,忽然又发现自己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曼妙的身材显露无遗,又委屈得重新坐下。
秋娘听到巴掌声,连忙转头,看见少爷脸上多了四根手指印,心疼的摆手,向女子解释:“我家少爷是救你,你怎么要打他呢。”
女子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少暴露在李守仁眼前,朝秋娘说道:“哼,我又不是不会游泳!我只是下去洗手,脚打滑,一不小心掉水里了,将就在水里游泳,洗洗身子。然后我就看见他跳下湖,我还来不及向他解释,他一拳就把我打晕,他……他还……还非礼我!”
“但……但是我家少爷也是好心救你呀,你看我家少爷身上都湿透了。”秋娘指着湿透的李守仁,好像一只护崽的母猫。
李守仁摇着手解释:“误会,都是误会。秋娘,你看见我非礼她了吗?”
秋娘一脸呆愣的摇头:“没看见。”
秋娘是一个诚实的女孩子,刚才她把头偏过去了,确实没看见啊。
“哼,你们都是一起的,你们合伙欺负我,呜呜呜~”女子委屈得掩面哭泣,哭声让人心都碎了。
“这位姐姐,我家少爷是正人君子,你别生气啦。”秋娘来到女子身旁,好心安慰她。
女子又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擦着眼泪,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看在你救人的份上,本来可以饶恕你。那你为什么耍流氓,侮我清白!”
耍流氓?李守仁忽然明白过来,呵呵笑道:“姑娘,我这是帮你呼吸。“
“帮我呼吸?你要不要帮我吃饭!荒谬!”本来女子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听了李守仁的话,一股怒火重新燃烧,气的她一双美目在地上寻觅,似乎在趁手的工具,要给这登徒子致命一击。
“姑娘,你听我解释啊,人掉进水里,如果肺部积水的话,可能会停止呼吸。往你口里吹起,能带动心肺复苏,让濒临死亡的人起死回生。”
女子听了李守仁稀奇古怪的话,半信半疑,她秀眉一扬,“你说的是真的?”
“你看我像是登徒子吗。”李守仁无辜的耸肩摊手。他因为急着救人,来不及脱掉衣服,水沿着衣服不停的流下,就像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像。”
李守仁一屁股坐在女子五尺距离外,解开长袍,将长袍拧干,偷看女子。这女子天生丽质,脸侧曲线优美,气质卓越,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全身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他在建康城里,还没有遇到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实在是万里挑一的绝色啊。
“这位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呀。我看你都坐在这里快一个时辰,像乌龟一样,一动不动的。”李守仁将鞋子脱下,在地上摔打鞋子里的积水。
女子好像想起伤心事,清澈的眼泪顺着白净的脸蛋流下来,秋娘连忙递了一根手绢过去。那女子擦了擦脸蛋,并没有回答李守仁,表情清冷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
“家里生意破产?”李守仁试探着问道。
女子摇头。
“家中有亲人去世?”
女子摇头。
“是了,肯定和你夫君感情不和。”
这回女子没有摇头,只是怔怔的望着湖面上往来的渔船,一言不发。
李守仁本来想劝慰几句,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意兴阑珊的和秋娘对视一眼,正要准备离开,女子却坐在地上,眼神迷茫的唱起了歌:“约郎约到月上时,等郎等到月斜西。不知是奴家山高月上早,还是郎处山低月上迟……”
她声音像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悠扬的歌声随风飘荡,宛如天籁之音,一时间,李守仁主仆都停下脚步,听得有些痴了。
等女子一曲唱完,李守仁拉着秋娘的手,重新坐下,笑道:“姑娘,我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你是为情所困吧。刚才我问你是不是夫妻感情不和,你没有否认。言为心声,我想,你应该心里爱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却不是你的夫君。”
女子点头,又摇头,表情木然的道:“如果一个女人,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守仁没想到没想到这女子还是一个贞洁烈妇,同时也暗笑着女子的单纯幼稚,人活一世,除了生死,都是擦伤。俗语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活下去才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姑娘,看来你是婚姻不幸了。既然你有此决心,为什么当初就要嫁给你夫君呢,为什么就以不一死了作为要挟呢,父母虽然在儿女婚姻这方面表现得有些霸道,但始终是爱自己儿女的。再说了,你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却嫁给另一个男人,这对你夫君很不公平。”
女子听了此言,不由一愣,随即捂住脸,呜呜的哭泣。这个男人心真狠啊,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李守仁看着女人的目光毫不怜惜,转头看向秋娘,“秋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秋娘点头,“少爷说得对。姐姐如果当初以死相胁,你父母定会改变主意,你也不会嫁给你不喜欢的人了。现在嫁了又要死,妹妹想不通。”
女子听了这一对主仆的一唱一和,哭的更伤心了,“你们两个又欺负我,呜呜呜……”
见女子啼哭不止,李守仁很无奈,也唱起小曲,只听他唱道:
“忆昔当年泪不干,
彩楼绣球配良缘。
平贵降了红鬃战,
唐王犒封我督府官。
西凉国,造了反,
你的父上殿把本参,
逼我披挂到阵前,
拆散鸳鸯天各一边……”
李守仁声音深沉雄浑,吐词清晰,字正腔圆,曲子旋律高低错落,悠扬远致。
秋娘单手托腮,一脸回忆的望着李守仁。回来了,那个熟悉的少爷终于回来了,少爷真的还是自己的少爷。
自从自家少爷醒来后,秋娘就觉得是变了一个人,她以为少爷中邪了,曾经还偷偷的到鸡鸣寺去求神拜佛,希望将少爷换回来,恢复正常。
等她一看清楚女子的容貌,又开始犯愁,咱家少爷怎么就爱到处沾桃花呢,几乎每一次钓鱼都能遇见美女。第一次遇见的一对爷孙,女子也长得那么好看,这次又遇见一个,都不算是萍水相逢。一想想新家那十来间屋子,恐怕装不下哟。
秋娘对自家少爷的外貌是十分有自信的,她就没有见过比少爷更好看的男子,最主要的,少爷还很善良,相信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少爷的魅力。
女子听了几句,忘记了哭泣,随即抬起头,望着李守仁摇头晃脑的吟唱,居然听得出了神。
“少爷,你唱的什么呀,我以前怎么没有听到你唱过,这曲子和雅音阁的都不同,好听!”秋娘兴奋得啪啪鼓掌称赞。
女子也用期待的目光凝视李守仁,希望他能讲讲这曲子的来历。
李守仁也不卖关子,望着远处的隐隐青山,慨然道:“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讲述的是男女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话说,当年一位丞相的女儿,叫做王宝钏,她不顾父母家人的反对,执意嫁给了贫困的薛平贵为妻,进了寒窑。无奈之下,其父与断绝了父女关系。后来呀,薛平贵从军征战,远赴西凉,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
李守仁将这曲子的背景详细讲来,直听得两女子如痴如醉,神情恍惚,沉醉于男女爱情之中,不可自拔。
半晌,女子终于从幻想中回过神来,痴痴的看着李守仁,若有所感的自言自语道:“看来,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并不低人一等。”
女子声音虽低,却被李守仁听得清清楚楚。
“阳光下的职业,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缺一不可,都是平等的。人与人也是一样,只有出身不同,不论贫富贵贱,人格上是平等的。现在的这个世界,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这是不对的。”
女子听了李守仁的话,明亮的眸子里,异样的眼神一闪而过:“我虽然现在还不太懂你说的话,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秋娘则感动得泪眼朦胧。她出生低微,从小被父母卖进李府,成了一个服侍别人的丫鬟下人。如果说之前的少爷,对她是怜悯爱护,是对弱小者的保护的话,那么现在则是人格上的尊重。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家少爷是世界上最最好看的男人,身影变得无比高大,一颗心没来由的扑通扑通直跳。
李守仁站起身来,长身而立,望着天空,语气无比深沉的道:“俗世洪流,站得住脚,已经是千辛万苦。在这个有志难伸,万事难成的脏脏人世间,要想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姑娘,我看得出来,你应该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涉世未深,对世间还抱有美好的梦想。但是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上天给了你物质上的衣食无忧,就要你有承担精神上的缺失。”
女子望着李守仁,高大的背影下,如血的斜阳的照在他身体上,身子边缘形成朦胧的红色光韵,显得那么神圣。
李守仁转过身子,显现出一张俊俏的脸。他看着自己湿透的一身,向女子道:“姑娘,夫妻之间吵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牙齿还要咬着舌头呢。我告诉你一个扎心的事实,夫妻十有八九都对自己的配偶不满意,只是凑合过日子。“
“人生没有那么美好,爱情的毒鸡汤可以喝,但要浅尝辄止,免得自己中毒,一旦陷进去,一辈子就生活在梦里,你呀,要面对现实。好了,你这一身也湿了,早点回去吧,别染上风寒。水一百度要开,人一百度要死,到时候发烧就不好了。”
女子听着李守仁稀奇古怪的话,也不十分明白,她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少爷从来不骗人!”秋娘抢答道。
女子鼓起勇气,将目光轻轻的在李守仁身上拂过,急忙又低下头,随即又再次看向李守仁,迟疑半晌,又低下头来,声音细若蚊吟的道:“你说话挺有意思的,曲子也唱的非常好,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你……你明天还……还来吗?”
“来。”
女子望着李守仁的脸怔怔出神,随即轻叹一声:“如果男女之间都有你刚才讲的这么忠贞的爱情,作为女人,这一辈子也不枉了。可是,但凡有些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
女子见李守仁双手背在身后,没有回答他,便鼓足勇气,主动说道:“这位公子,如果换着你,你会从一而终吗。”
“溺水三千,我要喝个痛快。”
女子先是一喜,后是一悲,刹那之间,对这个陌生男人的一丢丢好感,荡然无存,世上就没有一个好男人值得自己托付终身!
“啵!”
女子捡起一块石头,朝浮漂狠狠地扔过去,荡起一圈一圈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