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皮币之困

王莽的指尖在锦盒鎏金花纹上“捻”了又捻,指腹摩挲着凸起的龙凤纹,像在掂量这花纹够不够气派。烛火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盒盖上,忽大忽小。

“啪”的一声脆响,他猛地“扣”开盒盖,红绒衬里上躺着的白鹿皮币露了出来。边缘镶的金丝在光里泛着冷光,蜷成圈的纹样活像条冻僵的金蛇。

“看好了。”王莽用拇指和食指“捏”起皮币一角,皮质硬挺得像块薄木片,金丝边缘“硌”得指腹发麻,“一币值四十万钱,赐给单于,让他知道大汉的家底有多厚!”

侍中赶紧往前凑,袖子扫过案上的铜爵,“当啷”一声响:“陛下圣明!这皮币比黄金还金贵,单于见了定当趴在地上磕头谢恩,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昱伸手接过,皮币的毛边“扎”得手心发痒。他对着烛火瞅了瞅,皮质泛着陈旧的黄,像在库房里闷了太久。“陛下,这皮币……摸着手感太硬了,怕是不经碰。”

“硬才显贵重!”王莽一把夺回皮币往锦盒里塞,金丝勾住绒布发出“刺啦”声,像在撕扯什么。“你懂什么,这是威仪!拿在手里就得沉甸甸的,才有分量!”

王昱没再说话,指尖还残留着皮币的凉意。那凉意顺着指缝往肉里钻,带着点说不出的空泛——就像这镶着金丝的皮子,看着金贵,却没半点实在用处。

王昱把边境奏报往案上“展”开,纸页边缘卷着毛边,像是被人攥在手心搓了百十来遍。“换不到粟米”四个字被汗水洇得发虚,墨色晕成一团,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牧民见皮币就躲,说拿回去喂羊都嫌硬,刮得羊嘴疼。”

“陛下您瞧。”他用指尖点着墨迹,“张掖守军揣着这皮币,在集市转了三天,腿肚子都跑直了,连半袋粟米都换不到。”

王莽的眉头“突突”跳,太阳穴青筋直鼓:“胡说!四十万钱,能堆成座粮山,怎么会换不到?”他抓起皮币往奏报上“拍”,金丝扫过墨迹,溅起细小的纸沫,“定是他们不会用!不会跟牧民说这玩意儿金贵!”

“怎么用?”王昱拿起皮币往粟米袋上“压”,金黄的颗粒从皮币边缘“漏”出来,钻进砖缝,“牧民家总共就几石粮,锅都快吊起来了,拿什么换这四十万的宝贝?难不成让他们卖儿卖女?”

侍中赶紧哈腰打圆场:“许是边境人没见识,土包子一个,不知这皮币金贵……”

“金贵能当饭吃?”王昱突然拔高嗓门,奏报被穿堂风掀得“哗啦”响,“士兵快饿死了,这硬邦邦的皮币能啃吗?能嚼出米香来吗?”

周围的侍卫都屏住了气,谁也不敢吱声

“金贵怎么会是废纸?”王莽把皮币往案上狠狠一“扔”,金丝棱边撞在青铜灯座上,“叮”的脆响在殿里荡开,惊得烛火跳了跳。“这是朕赐的恩威,单于见了都得双手捧着,他们敢不认?”

王昱弯腰捡起皮币,对着烛火照,皮子上的细孔看得清清楚楚,像块漏风的筛子。“单于认,可牧民不认。”他用指尖弹了弹皮面,发出“咚咚”的空响,“他们要的是能换盐、换布的钱,不是挂在墙上看的宝贝。”

“你懂什么!”王莽突然“站”起来,龙袍下摆“扫”过皮币,带得它在案上打了个滚,“这是规矩!天子赐的东西,就算是块石头,也得当宝贝供着,哪容得你说三道四!”

“规矩能让士兵活命?”王昱把皮币往王莽面前一“递”,金丝差点戳到对方鼻子,“张掖守将在奏报里说,有个小兵拿这皮币去换伤药,被医馆掌柜抡着扁担赶出来了——人家骂骂咧咧的,说要铜钱,不要这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大司马从旁边“哼”了一声,甲胄摩擦着发出“窸窣”响:“王大人这意思,是说陛下的赏赐还不如几枚破铜钱?”

王昱没理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王莽,声音像磨过的石头:“陛下,您说,是面子要紧,还是士兵的命要紧?”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噼啪”声,王莽的手悬在半空,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王昱被噎得嗓子眼发紧,转身时胳膊肘“带倒”了案上的麻纸堆。“哗啦”一声,抄写奏报剩下的废纸“散落”一地,层层叠叠像堆被踩过的雪,边缘还沾着墨点子。

他蹲下身去捡,指尖刚触到纸角突然顿住——三张麻纸粘在一处,用力扯时竟拽不断,纤维“咯吱”响着绷出韧劲。“这纸……”他把三层麻纸往一起“叠”,用掌心使劲“压”,指腹碾过纸边,纤维交织的地方变得紧实,像块薄硬的皮料,“摸着倒有点意思。”

王莽斜眼瞥了瞥,鼻孔里出气:“捡这堆废纸干什么?看着就碍眼,还不扔了!”

“陛下您看。”王昱举起压过的麻纸对着光晃,纸层透出朦胧的白,“这纸压结实了,比皮币软和,边角还不容易破。”他突然抬手拍了下大腿,震得案上铜爵“当啷”响,“要是在这纸上印个数,当钱使呢?”

侍中“噗嗤”笑出声,手捂着嘴直抖:“纸片子能当钱?风一吹就破了,刮到草堆里都找不着!”

王昱没理他,手指在麻纸上“捻”着,纤维的纹路像无数细麻绳缠在一起,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心口“咚咚”跳得厉害,他盯着那团被压得紧实的麻纸,突然觉得——这糙乎乎的东西,说不定真能顶大用。

王昱抓过一张压得硬挺的麻纸,指尖在纸边捻了捻,突然蘸满砚台里的墨,在纸中央“画”了个粗粗的“十”字。墨汁顺着纤维晕开,把纸染得发黑,那歪歪扭扭的形状,倒像个没凿圆的钱孔。

“这样一张,就当十文钱。”他把麻纸往粟米袋旁“放”,纸角压住几粒滚出来的米,“士兵拿它能换仨窝头,够扛半天饿;商贩收了它,能去官府换真铜钱——不比你那啃不动的皮币顶用?”

“胡闹!”王莽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抓起那张麻纸狠狠往地上“摔”。纸片子“啪”地贴在金砖上,墨字沾了灰,倒更像个嘲讽的鬼脸。“麻纸做的东西能叫钱?这是对祖宗的亵渎!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都被你败光了!”

“祖宗用贝壳当过钱,用布帛当过钱!”王昱弯腰捡起麻纸,抖掉上面的灰,墨痕在他掌心蹭出黑印,“能换东西的就是钱,管它是皮的还是纸的!总比揣着金贵玩意儿饿死强!”

大司马看得眼冒火,突然抬脚踹翻麻纸堆,“哗啦”一声,纸片飞得满地都是。“这纸片子要是能当钱,我把甲胄都嚼了咽下去!”他指着锦盒里的皮币,唾沫星子溅在粟米上,“那才是真东西,四十万钱,一分都不少!”

“一分不少,却换不来一口吃的!”王昱把画了“十”字的麻纸举得高高的,墨字在烛火下晃得刺眼,“这张‘十文’,现在就能让伙夫给我蒸仨窝头——你那四十万能吗?能让守兵多活一个时辰吗?”

大司马被噎得脖子发红,伸手就要去抢麻纸,却被王昱侧身躲开。

王昱没理会大司马的怒吼,从案下摸出浆糊罐,竹片插进罐里“搅”了搅,面糊“咕嘟”冒起小泡。他挑出稠乎乎的浆糊,往五层麻纸层间均匀“涂”开,指尖立刻被糊得发“黏”,连带着纸页都粘在了一起。

“使劲压才结实。”他把叠好的麻纸往案上一放,搬过镇纸“压”上去,边缘立刻“挤”出一圈白浆,像给纸块镶了道毛边。“这样压一晚上,干了比皮子还挺括。”他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面糊,“再刷层桐油,雨水浸不透,大风也刮不破。”

王莽盯着镇纸下泛着潮气的白,脸色铁青得像块冷铁:“你是铁了心要跟朕作对?”

“臣是想让士兵活命!”王昱双手托着压好的纸块,往王莽面前狠狠一“推”,纸角差点撞到龙袍下摆,“这纸片子能揣在怀里,不占地方,换东西方便——总比揣着皮币饿肚子强!”

“方便?”王莽抓起纸块往地上“扔”,谁知那纸块没散,反倒“滚”了几圈,在金砖上留下道淡淡的白痕。“人家不认怎么办?拿这废纸糊弄谁?”

“官府认就行!”王昱捡起纸块,指腹摩挲着边缘的浆糊印,“在纸上盖个官印,就像粮库的账册,官府认这笔数,百姓自然肯收!”

侍中突然缩着脖子小声说:“要是……要是真能行,边境运钱就不用拉马车了,省多少力气……”

王莽的目光落在纸块滚过的白痕上,像被什么烫了似的,突然别过脸:“一派胡言!”可捏着龙袍的手,却悄悄收紧了。

第二天一早,王昱掀开镇纸,压干的麻纸块硬挺挺立在案上,边缘的浆糊凝成白霜,像给纸块镶了圈银边。他捏起私章在朱砂里蘸了蘸,往纸块中央“盖”下去——“王”字的红印在麻纸的黄底上洇开,边缘毛茸茸的,像块结实的烙印。

“您看。”他举着纸块凑到王莽面前,红印在烛火下泛着亮,“盖了这印,就认这个数,谁也赖不掉。牧民拿它来换粮,官府就得认账。”

王莽的目光在红印上停了停,突然冷笑,嘴角撇成道尖刻的缝:“一个私章就想当钱?要是有人仿造,刻个假章乱盖,岂不乱了套?”

“仿造?”王昱拿起皮币,指尖点着上面的金丝纹路,“这皮币的花纹比绣花还细,更难仿,不还是换不到东西?”他把纸块往案上“拍”,红印震得发颤,边角却纹丝不动,“关键是有用,能换东西,不是难不难仿!”

大司马凑过来看了看,突然伸手去“撕”纸块,指尖捏住边角用力扯,却只撕下层薄皮,露出里面紧实的纤维。“还挺结实……”他话没说完就住了口,脸涨得通红,像被自己的话噎住。

王昱趁机往前递了递纸块,红印几乎要碰到王莽的龙袍:“陛下,不如先在张掖试试,用这纸片子换牧民的羊,换士兵的伤药,看看行不行——总比让皮币在库里烂成渣强。”

王莽盯着那方红印,突然抓起案上的铜爵,酒“哗啦”泼在纸块上。红印被酒泡得更深,纸块却没散,像块吸饱了水的硬纸板。

王莽的目光在案上的两样东西间打转:锦盒里的皮币泛着冷光,金丝在烛火下弯成圈,像道密不透风的栅栏;旁边的麻纸块带着浆糊的白,红印在光里透着暖,边缘的毛边被风吹得轻轻颤。

“四十万钱。”他突然拿起皮币,对着纸块“晃”了晃,金丝扫过红印,投下道细碎的影,“这纸片子,能值多少?”

“现在值仨窝头。”王昱拿起纸块,与皮币并排放在案上,红印贴着金丝,像团小火焰,“但只要士兵能用它换到东西,说不定能换千石粮——换盐、换布、换伤药,什么都能换。”

“哼。”王莽把皮币“扔”回锦盒,“哐当”扣上盖子,锁舌咬住锁扣的声响在殿里荡开,“要试就去试,要是让牧民哄抢,让士兵闹事,乱了套,朕唯你是问!”

王昱“捧”着纸块的手微微发抖,红印的朱砂蹭在掌心,像团暖烘烘的火,烫得心口发紧。他低头时,看见纸块边缘还沾着点粟米——是昨天从地上捡起来时粘的。

大司马在旁“哼”了一声,甲胄上的铜环“叮”地撞在一起:“我倒要看看,这纸片子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别到时候换不来东西,反倒让匈奴笑咱大汉没人了!”

王昱没理他,只是把纸块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麻纸的糙面贴着心口,比皮币的冰凉更让人踏实。

大司马盯着王昱把纸块揣进怀里的背影,指节在剑柄上掐出红痕。这小子凭什么?不过是捡了几张废纸,竟能让陛下松口试他的歪点子,反倒显得自己这些年的征战像场笑话。

廊柱后,楚薇的靴底碾着块碎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药囊。她的刀鞘压着块竹牌,刻着大司马的私印——那是半月前接下的差事:盯着王昱,看他何时露出破绽。可此刻,她看着王昱转身时颈间那道未愈的剑痕,突然想起昨夜在偏殿外,听见他对着麻纸低声说“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他看着王昱转身时露出的颈间血痕——那是自己的剑留下的,此刻竟成了勋章似的印记。嫉妒像团火,从脚底烧到天灵盖,连甲胄都烫得发疼。军市的章程?哼,只要在粮草清点时动动手脚,让那纸片子多印几个数,或是在交接时故意拖过时辰,就能让王昱背上“欺君”的罪名。

到时候,不用自己动手,陛下的剑就会先劈了他。大司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最好让王昱死在张掖,死在他最看重的“换粮”里,让那纸片子沾满血,变成张催命符。他瞥了眼王莽手中渗血的急报,突然觉得“三日”这个数,不止是张掖的死期,或许还是王昱的。

楚薇悄悄退后半步,隐进更深的阴影里。她的刀曾沾过绿林的血,也本该为大司马的命令出鞘。可方才王昱怀里的纸块蹭过急报的血痕时,她分明看见那糙纸吸了血,竟透出点活气来。腰间的药囊晃了晃,里面的止血草发出细碎的响——那是她今早特意多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