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城三百里外,落霞坡。
一座通体玄黑、非木非石、刻满诡异符文的楼阁,已再次静默矗立五日。村民们唤它“鬼楼”,避之唯恐不及。阁内发出低沉的嗡鸣。
靛青布袍,银白面具。
柳非絮立于玄黑方桌后,指尖轻点桌上一枚造型奇古的令牌。令牌非金非玉,触手阴寒,边缘一点暗褐。令牌中心,一个扭曲“债”字。
“'阎罗债…”'冰冷无波的声音透过面具响起,那双幽蓝的眼眸凝视着令牌,“沉寂十年,又现世了。这次的'债主'”,是谁?”
“还能是谁?”一个华丽却透着虚浮的声音从堆积如山的书卷器物后传来。萧无愁拍打着雪缎长衫上的灰尘,一脸嫌弃地踱到桌边,腰间羊脂玉佩与宝石剑鞘叮当作响。他苍白俊秀的脸上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眼神却锐利地扫过令牌,“'销魂蚀骨'玉罗刹呗!除了他那个'忘忧盟',谁还有胆子,有本事把这催命符到处撒?柳木头,你这'听风鉴瞳阁'刚挪窝,它就找上门,晦气!”
柳非絮没有理会萧无愁的聒噪,目光投向阁外沉沉的暮色:“'债引'已动。海原城方向,有'非念'凝聚的㳨气…很淡,但逃不过通幽之眼。”
五月二十五日夜,半夜。
威远镖局的副总镖头罗震山押着十八车青瓷上路已有三天。白日里烈日灼人,夜晚又不敢深眠,精神早已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在客栈简陋的床榻上睡去,却在此时猛地惊醒。
心跳如擂鼓,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窗外……有歌声?
不,不是歌声。是一种更细碎粘腻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摩擦着窗纸,又像是……许多张没有牙齿的嘴在无声地开合,试图哼唱一首无人知晓的歌谣。
他倏然睁眼,目光和电般刺向床榻正对着的那扇纸窗。
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里,糊窗的薄纸上,竟贴着几个巴掌大小的惨白人影!它们薄如纸片,边缘在黑暗中微微透着诡异的轮廓光,扁平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空洞的惨白。它们紧贴着窗纸,似乎还在微微蠕动,无声地“唱”着。
罗震山闯荡江湖近三十年,一身横练功夫,耳目虽非绝顶,却足以分辨十丈内的落叶飞花。然而此刻,他凝神细听——
窗外,除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无声摩擦,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远处偶尔的犬吠。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能制造出眼前景象的声响。
夜风带着湿气,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那惨白的纸人影子在窗纸上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破纸而入。
罗震山死死盯着那扇爬满无声鬼影的窗户,浑身肌肉紧绷如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平生第一次,一个清晰而荒谬的念头攫住了他:
“纸……纸人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