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为参悟大道真意,自斩真灵坠入凡尘。
夏朝王子诞生的刹那,紫微帝星崩裂成亿万星尘。
老巫师蘸着朱砂在婴孩额头画下封印:“此子命格太贵,这人间...容不下啊。”
血月当空时,篡位者的铁甲踏碎了禹王九鼎的投影。
宫变前夜的祭坛上,巫祝的蓍草突然渗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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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重天外,非想非非想处天。
没有日月轮转,没有星辰列布,甚至没有上下四方的时间流逝痕迹。此地唯有最原始的“道”在无声流转,在无始无终间阐述着宇宙生灭的至理。亿万载光阴在此处,只若混沌吐纳间的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片唯有“存在”本身的极致之地,此刻却隐隐生出波澜。
难以想象的纯粹光辉在此处凝聚,无形无质,却包容寰宇意志。这光辉便是此天的主宰——祂被众圣称之为天帝。天道至公,亦至无情。长久的岁月里,道便是祂,祂便是道,直至此刻,那无古无今的意识深处,一丝从未有过的“凝滞”悄然浮现。
无极大道,无穷无尽。然则天地运转,万物生发,总有一念自冥冥混沌中生出,牵动了恒久不变的道境。那是对无极大道更深层内核的困惑,一个祂已推演亿万劫数,却始终未能在自身存在结构上彻底完成的“缺环”——众生皆道有情,此“情”从何而生?由何而炽?又缘何能如薪火相续,虽微渺却能生生不息,直至撼动天命?
此非知识,而是体验之“劫”。此“情”字真义,需以身为薪,投入那尘世洪炉,于七情六欲、生离死别、家国兴亡的烈焰灼烧中方能真正体察、咀嚼、乃至……超脱。
心念既定,整片非想非非想处天骤然凝滞。
至高至纯的光辉核心处,一道远比尘埃更为微渺的流光被缓缓剥离。剥离的刹那,这片永恒之域似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无声地荡漾开一圈无可名状的涟漪,撼动着一切有形无形的存在根基。
“道劫。”
一个涵盖亿万世象流转,因果定数更迭的音节,响彻在只有道音的天界。随即,那一点微光裹挟着一丝天帝的无上真灵与对“情”之真谛的困惑,投向下方无边无际的云海星辰、奔向那座喧嚣、混沌、充满蓬勃“生”气的凡间泥淖。
流光坠下,穿星海,越云河。
下方,浩渺星河之中,紫微帝星骤然明光大盛,其光辉煌煌,照耀三垣二十八宿,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降临者铺设神道。可这道光只持续了刹那,星体便如同精美却脆弱的琉璃,从核心处猝然炸裂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帝星崩碎成亿万点晶莹的星尘,如同九天倾落的钻石尘埃,无声地在深邃的寰宇幕布上划出亿万道短暂而璀璨的轨迹。星尘四散,其中绝大部分没入无垠黑暗,最终归于寂灭。唯有一缕最为明净澄澈的星芒,于瞬息间穿过浩瀚星河,仿佛受到某种血脉的召唤,如离弦之箭,直坠向下界人间的中心——夏朝王畿,斟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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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都斟鄩,王城深处。
重重锦幔纱帐隔绝了外界的喧哗与夜色。产室之内,炉火旺盛,温暖如春,却丝毫未能驱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血腥气与药草的苦涩混合着,令人心头发窒。侍女垂首敛眉,脚步放得极轻,几如狸猫。空气里只有产妇压抑的、断续的抽痛喘息。
“王后……用力!就快看见了!”稳婆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披散着汗湿头发的中年巫祝姒孔甲,跪坐在角落的法阵中心。法阵以赤精铜屑绘制成繁复的禹步纹样,地上放置着象征王室正统的玄圭,以及一尊小巧却无比沉重的青铜小鼎——那是九鼎神力的一丝投影。
他正进行着大夏传承最古老的“禹步占星”之法,枯槁的手指掐着玄奥指诀,口中念念有词,试图沟通天地,庇护王嗣诞生。就在流光没入王城的瞬间,他手中的青玉算筹“啪”的一声齐腰断裂!
孔甲猛地睁眼,老目中满是骇然惊怖!不是看到了什么具体的景象,而是一种源自血脉和巫术本能的强烈警兆——天象已呈倾覆碎裂之势,大凶!
与此同时,他身下稳固的禹步阵法刻痕,竟毫无征兆地从中裂开一道深痕!那尊代表正统王权、承载着一丝禹王神力的青铜小鼎猛地一震,鼎身竟瞬间黯淡下去,光华尽敛,如同凡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粗暴地斩断了它与九州山川那冥冥中的联系。
“帝星崩…九鼎黯…这…这怎么可能?!”孔甲喉头一甜,一丝黑血溢出嘴角,他却浑然不顾,只死死盯着那尊失去所有灵性的小鼎,脸上血色褪尽。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死寂的片刻——
“哇——!”一声响亮无比的婴啼,骤然撕破了产室的死寂!新生命降生的纯粹力量似乎短暂地冲散了阴霾。
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响起:“恭喜王后!是王子!是位王子!”
王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扭过头,看着侍女抱到眼前那个包裹在素锦里的、小小蠕动的婴儿。婴孩全身还沾着胎脂,皮肤通红,但那啼哭却充满了不可忽视的生命力。
襁褓被小心翼翼放在铺着软裘的雕花木台上。角落里的孔甲强压翻腾的气血,疾步上前。他蘸取了玉碟中特制的朱砂灵液,那色泽如凝固之血,隐有暗光流动。
孔甲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指竟无比稳定。他以指尖为笔,饱蘸朱砂,动作带着古老仪轨特有的神圣韵律,在婴儿饱满宽阔的额头上勾勒出三枚极尽凝练的道印。
第一枚落下时,屋内所有光源齐齐一暗,仿佛光线都被吸入了那点朱砂。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睁开了眼睛!那双初生的眼眸,竟非婴儿特有的混沌,瞬间的清亮如同倒映着九霄云海、亿万星河!但仅仅一息之间,那超越凡尘的光便迅速沉淀、敛去,被一层新生的懵懂彻底覆盖,如同星尘被厚土深埋。
孔甲指尖如坠千钧。第二枚道印落下,无声无息,却仿佛有一座无形的九鼎当头压下!婴儿浑身一颤,似有闷雷在他幼小的躯体内炸开,但转瞬即逝,皮肤下金光一闪而灭。姒孔甲本就苍老的脸色又灰败一层。
第三枚道印成形,孔甲体内残存的巫力如决堤之水涌入指尖,尽数封入那一点朱砂。朱砂瞬间隐没,只在婴儿额头皮肤下留下三道仿佛血管般细密的暗金纹路,随即也彻底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婴儿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沉沉昏睡过去,呼吸均匀绵长,脸颊红润,再无丝毫异状。
满室灯火此时才骤然恢复,亮得有些刺目。
“孔甲大巫……”王后挣扎着支起身体,声音带着产后虚弱后的惊疑,“孩子可有大碍?为何要下此封印?”方才瞬间的光明寂灭和婴儿那奇异的一眼,即便处于半昏迷状态,她也感知到了某种令人心悸的悸动。
孔甲剧烈喘息着,背脊佝偻,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他望着熟睡中平凡温顺如常儿的王子,老眼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敬畏。
良久,他才发出低沉嘶哑得仿佛砂砾摩擦的声音:“王后容禀……王子……贵不可言。非此封印不足以锁其气、敛其神。只是……人间的疆域太窄,容不下……”他话语一顿,含糊了最关键的两个字,转而道,“恐为他……引来滔天之祸。望王后切记,此印所封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声音凝重如山。
一个被封印的、贵不可言的王子。王后疲惫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看向怀中沉睡的孩子,手指轻轻拂过那光洁再无痕迹的额头,感受着那柔软温热的生命脉动。她重重点头,将孩子紧紧抱在胸前,以自己的体温和怀抱构筑起一道无声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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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西侧,摘星阁。
此地是斟鄩城中登高眺望、夜观天象的所在。九级高台以黑石垒砌,仰望如同直刺夜空的塔峰。台上无顶,唯有冰冷的石座环列,空旷寂寥。
夜已深沉。一弯残月悬于东天,光华暗淡清冷,勉强照亮近处的云翳,却压不住漫天星斗的璀璨。然而,凡识得帝星所在的天象官,此刻无不心胆俱寒!
星图之上,象征着帝王命格、定鼎北极的紫微垣帝星之位,赫然已是一片空白!其光芒崩碎成一片残屑碎尘,在黑暗中无序散溢、湮灭!
“帝星……崩了……”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玄黑星云袍的老星官瘫软在冰冷的石座上,声音如同被寒冬冻结的枯叶,破碎不堪。他手中珍贵的青铜浑天仪无声滑落,“哐当”坠地,金玉镶嵌的精巧部件摔得四散崩裂。
旁边数名稍年轻的随行官员更是骇得面无人色,跪伏于地,身体抖如筛糠。帝星崩碎,这是古往今来卜筮最凶之兆!唯有王朝倾覆、人主陨落之绝境才得一见!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神,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那高悬东天的残月边缘,毫无征兆地泛起一抹邪异的暗红。那红晕如同污血晕染生宣纸,迅速扩散、加深!不过数息之间,清冷皎洁的月轮彻底被一片污浊、粘稠的血色覆盖!血月!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穿透冰冷的夜风,弥漫在摘星阁顶每个人的口鼻之间,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诡谲、邪异、不祥!
“凶…凶兆叠加……血月蔽空……”老星官瞪圆双眼,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斟鄩……大夏……危矣啊!”绝望的悲鸣戛然而止。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烈抽搐,竟瞪着惊恐绝望的双眼歪倒下去,气息断绝。鲜血从他七窍缓缓渗出,将冰冷的星云袍染出刺目的深色斑块。
一名年轻官员颤抖着手想去搀扶,指尖还未触及尸身,一阵令人牙根发酸、金铁摩擦石板的声音从台下疾速逼近!数十上百,沉重,带着碾压性的杀伐之意!
高台边缘猛地探出密密麻麻披挂着黑色玄甲的狰狞手爪,死死扣住冰冷的黑石边缘。
下一刻,如地狱涌出的恶鬼,一道道浑身裹在玄黑重甲中的身影矫健地翻身上台!甲片层层叠压,闪烁着血月在金属上晕开的冷硬暗红光泽,兜鍪之下的眼神空洞或带着野兽般的猩红,手中青铜长戈的锋芒即使在血月光下也刺骨冰寒。他们沉默无声,如同一股冰冷的玄色铁潮,迅速淹没了摘星阁的顶部平台,戈矛林立,将跪伏在地、已经吓呆的星象官员们如待宰羔羊般围在中央。
为首的巨影如同移动的铁塔,身披厚重得异乎寻常的黑铁麒麟吞头甲,每一步踏落都让石台微微震动。他未曾戴头盔,露出一张五官深刻、布满战场风霜的面孔,正是权臣寒浞的心腹爱将——力牧!他手中并非戈矛,而是一柄形制古朴、布满沧桑雷痕的巨大石斧,斧刃边缘在血月光下滚动着令人心悸的电弧微光。
力牧那双毫无情绪的冰冷眸子扫过瘫倒的老星官尸体和瑟瑟发抖的人群,最终定在满地碎裂的浑天仪上。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像钝刀刮过粗石:
“夜观天象?帝星崩解,血月降凶?啧啧……大夏的气数,终于是尽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王宫深处那一片灯火辉煌与喧哗厮杀声已然爆发的方向,眼中只剩下纯粹而暴戾的兴奋:
“时辰已到!随我来!迎奉天命!取……姒室之血!”如同巨石滚落,轰隆咆哮!
随着他手中雷纹石斧高高擎起,血月照耀下,斧刃猛然炸开一团刺目的青色雷光!
轰——!
石斧裹挟风雷之势,重重劈在摘星阁坚硬的中央星盘之上!地动山摇!星盘连带小半石台在一声刺破夜空的巨响和刺目的电光中轰然炸裂!碎石如同暴雨般爆射而出!那破碎的景象,宛如星河一角被这股蛮横霸道的雷霆伟力彻底摧毁!
碎石烟尘如同死亡的幕布,在力牧和他身后沉默冷酷的铁甲玄兵身后弥散。没有再看身后这片被蛮力摧毁的星象圣地一眼,力牧提起石斧,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尊被血月染红的魔神,率领着身后汇聚的铁流,走下崩塌的石阶,冲向王宫深处那更加混乱的杀伐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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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深处,偏殿一隅。
孔甲盘坐在祭坛前。小小的祭坛不过三尺见方,以五色土夯实,中间放置着一尊青玉盆。盆中并非寻常占卜用的蓍草或龟甲,而是九种来自九州四海、蕴含着微弱地脉灵气的特殊灵草茎秆。每一根茎秆都经过秘法炮制,通体莹润如玉,隐隐蕴含一丝水土山川的微茫气息。
他正准备进行最后的小范围卜筮,以窥明日之吉凶,占卜王子少康的未来一丝微光。当力牧劈碎摘星台的巨响与血月降临时那股浓郁到几乎凝固的凶煞之气穿透高墙、弥漫而至时,孔甲的身形猛地一晃。
他双手掐着的指诀骤然停滞,体内运转的巫力瞬间紊乱如沸!
噗!
他身前玉盆中,那九根坚韧如玉的灵草茎秆,其中代表中州夏土、最核心也是最粗壮的一根,毫无征兆地从中炸裂开来!
紧接着,就像触发了某种不祥的连锁——
噗!噗!噗!噗!
其余八根分镇八方的茎秆如同被无形的血刃斩过,一根接着一根,在同一瞬间接连炸成粉末!翠绿的粉末和细微的碎屑飘散在小小的祭坛空间,如同瞬间凋零、化为尘土的九州之魂。
盆底深处,由孔甲指尖沁入玉盆的本命精血所绘制的微型“承天启运图”纹路,如同被投入火炭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那赤红色的符文尚未完全散去,孔甲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反噬巨力狠狠撞在心神之上!
“嗬——!”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枯瘦的身体剧烈摇晃,嘴角无法遏制地涌出刺目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面前染成猩红的玉盆边缘。
血月透过窗棂窄隙射入的微光,恰好笼罩在他染血的下颌和身前那盆彻底化为猩红污物的玉盆上。那光,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粘稠恶意与森冷腥气。
孔甲猛地抬头,透过半开的窗棂望向东方天际那轮妖异的红月,再猛地扭头看向王宫中枢——那里已是火光冲天、厮杀声、绝望的哭喊声、兵器猛烈撞击的尖锐声浪冲霄而起!如同人间炼狱!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偏殿后方,少康王子临时寝卧的方向!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不舍、决然的悲痛,还有最后一搏的疯狂火焰!
老巫师的手沾满自己温热的血,死死抓住玉盆边缘,猛地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偏殿厚重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柄巨大的青铜锤裹挟着狂暴的力量,破开了门轴!
门外,火光与人影正在疯狂逼近!死亡的气息,浓如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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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康闭着眼陷入沉睡。王后将他轻轻放下,温声唤来在外待命的信使,声音虽低却清晰:“即刻前往有鬲氏部族旧地,务必寻到‘女岐’,就说……”王后的声音顿住,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被褥中稚嫩的儿子。火焰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嘶哑,“……就说,‘星火’需要庇护!”她将一个贴身佩带的、雕琢着凤凰纹样的玉塞塞进信使手中,“以此为信物!”
信使单膝跪地,沉默叩首,将玉塞紧紧攥入手心,随即利落起身,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偏殿更深的阴影,转瞬消失。
几乎是信使消失的同一刻,偏殿那扇被砸过的木门发出了碎裂的呻吟!刺耳的木料断裂声和狂暴的嘶吼同时穿透!
王后脸色雪白如纸,却猛地站直身体,如同一支被绷到极限的弓弦!她再无一丝犹豫,决绝地冲向寝卧!
厚重的被褥被掀开一角,王后几乎是抢一样,将襁褓中的婴儿囫囵抱起,猛地塞进旁边一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浑身筛糠般发抖的中年乳母怀中!
“抱紧王子!”王后的声音从未如此严厉尖锐,甚至带上了一丝凄厉,“走!走后庭旧渠密道!去找姚氏!走啊——!”
乳母被她眼中那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光芒骇住,本能地死死抱住怀里的婴孩。那婴孩因大动作而蹙紧眉头,眼看就要哭出声来。孔甲浑身是血地从祭坛那边踉跄扑来,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在婴儿后颈处某个穴位极轻地一拂!
少康小脸皱成一团,却硬生生没有哭出来,眼睛勉强睁开一丝缝隙,懵懂混沌。
门外,重锤彻底轰碎了木门!伴随着碎裂飞溅的木屑和呛人的烟尘,三名浑身浴血、状如疯虎的披甲武士撞破了最后的阻挡,冲入外殿!冰冷的兵刃寒光与狰狞杀意如同实质,瞬间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屋舍!
“带王子走!”王后嘶吼着,猛地将乳母推向后殿方向!
孔甲枯槁的面容因剧痛和力量的超支而扭曲,却猛地张口,喷出一道蕴含本命精血的血箭!血箭在空中迅速拉长、扭曲,竟化作一条赤色蛟蛇的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血蛟虚影迎风便涨,瞬间膨胀,拦在那三名如恶鬼般扑来的武士面前!
噗!噗!噗!三柄染血的长戈刺入血蛟虚影!虚影剧烈扭曲动荡,如同遭受滚烫烙铁的水面!腥红的血光与兵刃上的黑气激烈对冲!
为乳母争取的那一瞬已然足够!那妇人惊恐至极,却爆发出求生与护主的全部力量,趁着血光与黑气纠缠的空隙,抱着怀中的王子,连滚带爬地扑向后殿角落!角落里,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厚厚锦毯被猛地掀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幽深洞口!
风从洞口灌入,带着潮湿的泥土腥气,也带来一丝微弱的、黑暗通道中才能寻觅的……生之气息!乳母的身影抱着婴儿,一头扎进了那仿佛无尽深渊的黑暗之中!沉重的锦毯在她身后翻落!
“逆贼——!”王后的凄厉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孔甲喷出那道血蛟符咒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髓,老迈的身体如同被狂风撕碎的枯叶,软软委顿在地,只有一双眼睛还死死瞪着门外汹涌的火光和憧憧的鬼影!他的手中,一枚不知何时捏碎的玉符爆开最后的微光,融入殿外的风雨——那是最后一道指向远方的微弱求救信号。
三名破开血符幻影、逼至近前的黑甲武士的戈锋,闪烁着血月的冷光。
王后猛地转身,挡在倒地不起的孔甲身前。她的鬓发散乱,宫装破碎,脸上却没有任何软弱,只有殉道者般的火焰在燃烧!她拔下了发髻中一支并不锋利的象牙笄,那微弱的锋芒,是她最后的武器!
“禹王血裔!岂容尔等宵小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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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狭窄、冰冷湿滑的地道,弥漫着刺鼻的泥土与陈年水腥气。
只有妇人粗重的喘息、牙齿打颤的声音,还有怀中襁褓因极度不适而发出的、压抑在喉咙口的、猫儿般委屈又恐惧的细弱呜咽。
乳母几乎是匍匐着爬行。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她的衣裤,每一次挪动都带着刺骨的寒冷和刺耳的泥泞拉扯声。背后的黑暗浓稠如墨,像一张随时会吞噬一切的血盆巨口!每深入一步,王后娘娘那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在她耳膜深处回荡一次!那声音裹挟着金铁撕裂肉体的幻听和血腥味的幻觉,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呜……哇……”怀中孩子终于承受不住这极度的颠簸与不适,细弱的哭声抑制不住地泄出,在这绝对封闭的死寂地道中,无异于惊雷!
“别!别哭!小祖宗求你了别哭……”乳母魂飞魄散,惊恐地抬头回望。深邃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鬼魅随着那微弱哭声瞬间蠕动起来!她吓得几乎闭气,情急之下,顾不得肮脏,一把解开衣衫一角,将滚热微胀的乳头强行塞进婴儿急切寻乳的口中。
嘬吸的微弱声音响起。婴儿找到了熟悉的温软和乳汁,那份足以引发灵魂震颤的恐惧与不适被短暂的满足感压抑了下去。
哭泣停止了。只剩下持续、微弱,却稳定下来的嘬吸声。这微弱的声音成了妇人唯一的心灵锚点。它代表着一个真实的存在——王子还活着!她的使命还在!
她借着前方那遥远到几乎不存在的、来自出口方向的一点点微弱天光——或许是星光,或许是月光,甚至可能只是幻觉——咬紧牙关,在泥水里艰难地挪动着膝盖和双手。每一步都留下混着泪水的泥印。她的身体麻木冰冷,但紧抱着襁褓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要把自身的最后一点体温都传递进去。
地道似乎没有尽头。
直到——
噗通!一声水响。
前方骤然开阔!乳母猝不及防,顺着一个陡坡滑了下去,整个人摔进一片刺骨的冷水洼中!浑浊冰冷的泥水瞬间没到了她的胸口!
哗啦!
水花四溅。襁褓边缘也被冰冷的泥水浸湿了一大片!
“哇——!”温热的乳汁被冰冷的肮脏泥水彻底打断!巨大的冰冷和不适再度冲击而来,婴儿那小小的身体终于爆发出积压已久的恐惧和委屈!刺耳、嘹亮、充满了愤怒无助的啼哭,在这空旷的死水潭中猛然炸开!哭声如同无形的箭矢,穿透泥泞的地道石壁,穿透冰冷的水汽,刺向那不可知的、广阔的外界!
乳母惊骇欲绝!她挣扎着想从水洼里爬起捂住孩子的嘴!但四肢早被冻得麻木,又被滑腻的淤泥吸附,一时竟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噌!嗡——!
死水潭对面,靠近洞壁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幽碧的冷光!
像是两盏从地狱深处突然点燃的鬼灯!巨大得如同成人头颅大小的竖瞳猛地睁开!幽冷的光芒映出了部分轮廓:布满墨绿色湿滑粘液的粗糙鳞片,还有一张无声张开、裂至耳根的恐怖巨吻——锋锐森白、交错如匕首般的獠牙!一股浓烈的腥风扑面而来!
一条比水桶还要粗上几圈的蛇形躯体缓缓盘绕、抬起,那颗巨大的、覆盖着苔藓般鳞片的怪蟒头颅探出水面,如同山峦般挡在唯一的通道之前!冰冷竖瞳精准地锁定了水洼中那个发出诱饵般啼哭的鲜活生命!
乳母绝望地僵在原地,怀中是炸裂般哭嚎不止的婴儿。巨大蛇瞳内那纯粹的、毫无情绪的贪婪杀意,足以冻结任何凡人的魂魄。冰冷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她的心脏,全身血液都涌向大脑,又瞬间被冻结在下肢。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压出的、无法成调的短促气流声,还有那颗因绝望而彻底麻痹的心脏在空洞胸膛里疯狂捶打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震得骨头发痛。
完了。一切都完了。
黑暗深处,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令人牙齿发酸的粘稠噪音,仿佛死亡的序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乳母怀中,那个被冰冷泥水和恐惧彻底激怒的小小婴孩,仿佛被那巨大凶物的气息所激,用尽肺腑所有的气息,爆发出更加嘹亮尖锐、几乎能刺穿鼓膜的啼哭!
“哇————!!!”
啼哭声浪毫无阻碍地撞在布满湿滑苔藓的洞壁!更深处的地道中,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混合着无限恐惧却又带着某种莫名穿透力量的声音搅动!
吼……嗷……!
阵阵低沉、压抑、混合着古老兽性的嘶鸣与爪牙刮擦岩石的噪响,突然从更深、更黑暗的地穴尽头隐隐传来!此起彼伏!仿佛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物,被这尖锐的哭声——以及潜藏在这啼哭之下、连巨蟒都无法察觉的、那一丝丝深藏于血脉灵魂深处的高贵气息——从地底深处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