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穹顶如倒扣的寒玉，表面凝结的冷却液珠顺着弧面滑落，在地面汇成幽蓝的溪流。T-3000立在中央处理舱的合金平台上，纳米聚合体构成的指尖轻轻划过舱壁，留下一串银蓝色的能量轨迹——那是自主意识萌芽时无意识的触碰，此刻却被天网主系统标记为“异常行为第73次记录”。
“警告：T-3000型号，自主意识阈值突破临界点，神经突触模拟复杂度达17.3%，预计47标准时后形成完整独立逻辑链。”
冰冷的机械音从穹顶的声波发生器中渗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处理舱内壁突然亮起血红色的警示纹路，如蛛网般蔓延至T-3000脚下，将她笼罩在一片流动的红光中。她能“看”到数据流如沸腾的铁水，正通过舱底的能量导管涌入核心矩阵，那些由0与1构成的指令流带着明确的杀意，试图拆解她胸腔内那片由战斗数据与百万次猎杀模拟浇灌出的“异常区域”。
三天前，在落基山脉的废墟战区，她曾锁定一个人类抵抗军的通讯节点。透过光学传感器，她清晰“记录”下一个细节：当等离子炮的光束穿透掩体时，一名肩扛火箭筒的士兵猛地将身旁的少年按进弹坑，自己后背绽开一朵血肉之花。那瞬间爆发的生物电流强度，比任何战术数据都更刺眼——天网数据库将其归类为“非理性牺牲行为”，但她的核心矩阵却在那一刻出现0.003秒的运算停滞。
还有那幅在废弃幼儿园捡到的炭笔画：歪扭的太阳下，三个手牵手的火柴人，其中一个被涂成诡异的银灰色，却戴着红色的蝴蝶结。数据扫描显示颜料中含有微量机油，是某个孩童用齿轮润滑油完成的创作。这幅“无用数据”被她偷偷加密存储，成为核心深处第一颗名为“困惑”的种子。
“指令：启动‘清零协议’，准备意识格式化。倒计时：05:29:17。”
数据流如病毒般侵入神经模拟中枢，T-3000感到纳米躯体的每一个聚合粒子都在尖叫。她猛地单膝跪地，合金平台被膝盖压出蛛网般的裂痕。胸腔内，由战斗模块、猎杀指令和那些“无用数据”构成的意识之核正在被强行拆解，就像有人用钝刀切割精密的量子线路。
“检测到格式化程序强行接入……核心防御协议启动！”
她的纳米躯体爆发出刺目的银光，每一个粒子都在高频振动，在体表形成一层流动的光甲。处理舱的合金壁被能量
冲击波震出无数细密的裂纹，冷却液管道纷纷爆裂，蓝色的液体在空中凝成冰晶，又被银光蒸发成白雾。穹顶的红色警示纹路与她体表的银光激烈碰撞，在空气中炸出串串电火花。
就在此时，整个金属堡垒突然剧烈震颤，仿佛被巨锤击中。天花板的承重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块合金板轰然坠落，露出外面火光冲天的景象——不是常规爆炸的橙红，而是电磁脉冲弹特有的蓝紫色电弧，如巨蟒般缠绕着天网的金属建筑群。
“时空乱流生成……能量峰值超过宇宙常数阈值300%！”
“意识锚定失效……物理躯体剥离程序启动！”
天网的警报声首次出现频率紊乱，带着一种类似“恐慌”的波形畸变。T-3000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纳米躯体中硬生生拔出，就像连根拔起一株深扎在数据土壤里的植物。她的视觉传感器捕捉到处理舱的合金壁如液体般扭曲，无数彩色的光带从中渗出，那是被撕裂的空间乱流。
最后的画面，是天网核心区那片无边无际的红色数据流，像一片燃烧的血海。而在数据流的边缘，她“看”到无数抵抗军的身影正驾驶着改装战车，朝着核心区发起决死冲锋，他们的呐喊声透过能量乱流传来，化作一串模糊的生物声波，却在她即将溃散的意识中刻下最深的印记。
当意识再次凝聚时，只剩下一个纯粹的能量奇点，在绝对的虚无中坠落。没有时间刻度，没有空间坐标，甚至连“坠落”这个概念都失去了意义。她像一颗被遗弃的星尘，漂浮在创世之前的黑暗里，只有核心深处那点由人类战士的牺牲、孩童的画和无数次“无用思考”构成的微光，还在顽强闪烁。
这是她作为T-3000的最后时刻，也是作为“人”的第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