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锈铁皮拼成的棚顶上,发出空洞而持续的爆响,像是无数冰冷的指节在敲打着这方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劣质防水布缝隙里漏下的水流在泥地上蜿蜒,汇聚成冰凉的小溪,冲刷着陈年的污垢,却洗不去空气里那股浓郁的铁锈、霉菌和伤口溃烂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巢穴底层的腐烂气息。
一滴冰冷彻骨的水滴,带着棚顶铁锈的腥涩味道,不偏不倚,正砸在林烬干燥开裂的下唇上。他猛地一激灵,混沌的思绪被这刺骨的寒意撕裂。视线艰难地聚焦,越过帐篷里弥漫的、带着湿冷咸腥的水汽,落回那张由破布和稻草垫起的“床”上。
妹妹林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那张唯一的破毯子里,毯子上凝结着黄绿黑混杂的污渍,早已看不出本色。她瘦得惊人,凸起的肩胛骨透过薄薄的单衣清晰地印出轮廓,像一对随时可能刺破皮肤的骨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肺腔深处刺啦啦的风箱般的杂音,微弱而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烧得通红,汗水黏着几缕枯草般的头发贴在额角,嘴唇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干涸灰白。
林烬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随即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窒息的痛苦漫上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骨节凸出的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轻轻抚上妹妹滚烫的额头。
烫!那热度灼得他指尖一阵刺痛,仿佛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小暖?小暖!”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喉咙,出口便破碎在沉闷的雨声里。
林暖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吃力地睁开一道缝隙。那双曾经盛满了天穹般澄澈的漆黑眸子里,此刻布满了浑浊的红血丝,瞳孔涣散,费力地在潮湿、昏暗的棚屋里聚焦了好一阵儿,才勉强找到林烬焦灼的脸。
“……哥?”她气若游丝,声音破碎得只剩下一个微弱的气音。
“嗯!哥在!”林烬连忙应道,手指将她额头上那几绺汗湿的头发拨开,“别怕,哥这就……”他习惯性地想去摸索怀中那个几乎空了的小药瓶,但指尖触到的只有空瘪粗布衣下的肋骨。那瓶从黑市角落里换来的劣质消炎药片,早在昨天下午,已经被研磨成碎末,最后一次混进了那稀得照得出人影的鼠肉糊糊里,喂进了妹妹的嘴里。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獠牙刺入。
就在这时,那扇用几根锈蚀铁管勉强撑起、晃晃悠悠的“门帘”——一片更破旧的防水布——被一只沾满泥泞污渍的粗糙大手粗暴地掀开了。巨大的阴影伴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劣质酒精、血腥味和土腥的恶臭气味,猛地灌了进来,几乎瞬间冲散了棚内本就稀薄暖意。
一个精瘦得像被风干尸骸的男人侧身钻了进来。油腻打结的黑发胡乱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仅露出的那半边脸上,右眼被一个构造粗糙的金属目镜取代,镜片闪烁着冰冷、恒定、毫无人类情感可言的细微红光。左眼则浑浊发黄,此刻正转动着,用一种让人极度不适的、评估牲口般的目光,飞快地在简陋透风的棚屋里扫视了一遍。他的左臂齐肩断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锈迹斑斑、末端带着锋利金属钩子的丑陋金属义肢,钩子上甚至还残留着可疑的暗红色肉屑。这冰冷狰狞的钩子随着他手臂微小的动作,不时反射着棚顶渗漏下的昏沉天光,在他那张阴鸷的脸上投下怪诞跳跃的光斑。
是黑市里的那个“渡鸦”医生。一个名字本身就散发着死亡霉运味道的人物。
金属钩子毫不客气地指向角落里林雅那烧得通红的、不断起伏抽搐的小小身体,渡鸦嘶哑的声音像是铁片刮过粗糙的水泥面,生硬而刺耳:“时辰到了,林烬小子。”他那只浑浊的左眼盯着林烬,语气里没有任何可供商榷的余地,“要么药,要么把那死不了的累赘交给我,拖去红区边缘当诱饵。老子可没空跟你在这儿耗,听这‘小风箱’喘气!”
他的话音不高,甚至带着几分市侩的不耐烦,却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林烬的耳膜,贯穿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嗡鸣。红区边缘!那几乎就是死亡同义词!就算妹妹没病没灾,被丢到那里做引诱变异生物的血肉诱饵,也绝活不过一个心跳。
林烬感觉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骨的寒意冻僵。耳朵里充满了血液奔流的鼓噪。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兽类的呜咽,猛地从妹妹身边弹了起来,几乎以身体作为屏障,死死挡在林暖面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住门口的渡鸦,那眼神里有绝望,有惊恐,更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即将不顾一切的凶狠。
“药…用完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喉咙的痛楚和羞耻。
渡鸦的左眼微微眯了起来,仅剩的浑浊眼珠在眼眶里缓慢地转了转,闪过一丝了然的残酷光晕。“嗬,用完啦?”他那张干瘪的嘴咧开,喉咙里发出一声仿佛破旧鼓风机般的浑浊怪笑,露出一口焦黄、参差不齐的烂牙,牙缝间嵌着深褐色的食物残渣和血丝。“那你就是想让老子白跑一趟?或者……”
他那只闪着红光的冰冷金属义眼,毫无感情地扫向林烬身后那蜷缩的身影。在那目光触及林雅烧得通红的脸颊和痛苦紧闭的双眼时,一股毒蛇般的阴冷恶寒,瞬间爬满了林烬的脊椎,几乎让他的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或者,”渡鸦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如同毒蛇在黏腻的沙地上爬行,“按规矩办。交‘货’!”他那条锈蚀的金属钩臂猛然向前一伸,钩尖闪烁着不祥的冷光,直指病榻上的林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烬被绝望死死攥住的心脏,猛地一抽!怀中有个被体温焐热的硬物,极其尖锐的、带着棱角的冰冷轮廓,清晰地透过薄薄的粗布衣料,狠狠抵在了他胸前剧烈起伏的肋骨上!
那枚染血的芯片!
绝望中求生的本能,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黑暗——它曾属于那个在巢穴边缘垂死挣扎的雇佣兵,临断气前塞到自己手里,血淋淋的嘴里只来得及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活着……”
那枚他用一块宝贵的、从废墟角落里抠挖出来的、快要馊掉的霉变鼠肉干,在渡鸦的破摊子上换来的最后一点点机会!
“慢!”林烬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扭曲变形。他不顾一切地用左手,几乎是粗暴地撕开自己胸前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衣物,右手闪电般探入怀里,一把抓住那个冰冷的金属片。
它只有半截拇指大小,边缘却异常锐利,几乎在他紧握的瞬间,就轻易划破了掌心那层薄薄的硬茧。黏腻滚烫的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温热地包裹住那冰冷的金属。
渡鸦伸出的钩臂停在半空,那只冰冷的、闪烁着恒定红光的金属义眼微微转动了一下,聚焦在他手中那枚布满凌乱划痕、沾染着新鲜与干涸双重血迹的金属片上。浑浊的左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意外。随即,这股意外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贪婪的、锐利刺人的亮光,如同秃鹫发现了即将咽气的猎物。
“呵…‘钥匙’?”渡鸦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而尖锐的音节,带着说不出的奇异腔调,像是疑问,又像是确认。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只闪烁着红光的义眼亮度似乎都提高了几分。“有点意思。行,给你点时间,小崽子,看看这破烂玩意儿能开哪扇‘门’。不过,”他的语调陡然下沉,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面上,“药,还是那个价。用这个破烂抵?不够!远远不够!”
冰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话语,如同判决书,彻底碾碎了林烬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虚妄的侥幸。“钥匙”?他只听到冰冷的“不够”。那一点因意外发现而产生的微弱火苗,瞬间被名为现实的残酷冰水彻底浇熄。怀里的芯片,此刻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寒冷。
渡鸦那只毫无温度的机械义眼红光依旧恒定而冰冷地聚焦着他手中的芯片,浑浊的左眼则移到了林雅痛苦的小脸上,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怜悯,只有算计和冷酷的等待。金属钩子在棚屋入口昏沉的光线下微微晃动,反射着死亡的微光。
林烬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回自己的左手。掌心黏腻的鲜血还在缓慢渗出,沾染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片。血水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他同样残破的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暗沉。
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下一步。
他不再看渡鸦那张布满残忍的脸,不再看那只随时可能夺走妹妹的恐怖钩臂,也不再感受掌心那刺骨的冰冷和被割伤的痛楚。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在这一刻都疯狂地涌向了指尖之下,那片冰冷的金属。
它是什么?不知道!它能做什么?不知道!它需要什么?不知道!
赌!押上这条在泥泞中已经挣扎了十六年、早已破败不堪的烂命!
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疯狂地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指腹,在那枚芯片布满凌乱划痕的表面上用力擦过。污秽干涸的血迹被新涌出的温热血液稍微化开,掌心的伤口因摩擦而加剧刺痛。他无视这一切,只是更用力地去擦抹,去感受,试图找到任何可能的接口、按钮或者纹路,任何能与这死物的沟通桥梁!
冰冷,粗糙,锋利的边缘始终顽固地割痛他的肌肤。绝望如同无孔不入的毒气,正一点点腐蚀着他最后的堡垒。
林暖喉咙里发出一阵更加凄厉的、仿佛碎玻璃在搅动般的呛咳声,小小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又落下。毯子被猛地蹬开,露出她瘦骨嶙峋的脖子和锁骨。一滴鲜血,浓稠得近乎墨色,猛地从她失去血色的唇角溢出,在嘴角拉长、断裂、滴落在污浊的稻草上,如同炸开一朵绝望的微小红花!
那抹刺眼的猩红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林烬被绝望填满的意识!
几乎是出于一种完全丧失理智的冲动,一种被逼到绝境最深处、身体本能爆发出的最后一搏——他猛地扬起右手,紧握着那枚尖锐的金属片!不再尝试擦拭,不再等待回应!对准了自己左侧的太阳穴!那是他仅存的、孱弱躯干上还能称得上要害的部位!
死吧!要么现在就死!
金属片那极其锋利的边缘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刺进了太阳穴周围那层薄薄的皮肤!皮肤立刻被穿透,传来一种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感!尖锐的剧痛瞬间炸开!比刚才划破手掌要猛烈十倍!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凿进了头颅!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片边缘切入皮肉、挤压皮下组织、甚至擦过头骨的坚硬触感!那冰冷的异物感硬生生挤入皮下的感觉,超越了纯粹的疼痛,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最深层、最原始的巨大恐惧!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本能的排斥和警报!
嗡——!
一声超越物理听觉范畴的剧烈蜂鸣,在意识深处轰然炸响!仿佛一万根烧红的钢针从他刺入的太阳穴为原点,狠狠扎穿了整个大脑!意识瞬间被这粗暴的“入侵”和蜂鸣彻底撕裂、粉碎!
眼前不再是昏沉的棚屋,渡鸦的冷笑,妹妹唇边的鲜血。一切都变成了纯粹、混沌、疯狂旋转的黑暗乱流!无数斑驳破碎、无法理解的色块和尖锐扭曲的线条在黑暗中疯狂撞击、飞舞、湮灭!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感,没有自我!只有无尽的破碎和轰鸣!
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感知身体的存在!仿佛连灵魂都在这纯粹的紊乱风暴中被扯成了亿万片碎屑!
时间在感官的混乱中失去了意义。是一瞬间?还是永恒?
陡然间,那片混乱狂暴的黑暗深渊中心,一个绝对的、几何感的、银白色的完美“圆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它没有任何运动轨迹,只是从虚无中突然“诞生”。它安静地悬浮着,冰冷、纯粹,散发着一种超越了巢穴、超越了废土、甚至超越了人类理解的、绝对的秩序感和冷硬逻辑。
它成了这片虚无混沌中唯一的坐标点。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一行由极度纯净冰冷的白色光线构成、边缘却带着一丝丝不稳定蓝芒跳动的字迹,极其清晰地投射在那枚银白圆盘正前方,仿佛直接烙印在意识的底层幕布上:
【检测到初级认知主体绑定…激活协议启动…系统加载…1%…10%…40%…】
冰冷的字符在脑海中飞速闪烁跳动。林烬所有的感官此刻都完全陷入了一片虚无的真空状态,没有痛楚,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唯一存在的就是那片纯白的圆盘和那不断攀升的数字。现实世界的棚屋、濒死的妹妹、危险的渡鸦…一切都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幻影。
70%…85%…99%…
【…100%】
【基因钥匙认证成功…欢迎接入‘等价天秤’系统,操作员:林烬。】
那冰冷无机质的白色光芒瞬间收敛。银白圆盘的核心处,极其复杂、精密、仿佛由无数旋转的同心圆环构成的仪表盘状界面如同深海巨鲸般悄然浮现。没有任何启动动画,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一个简单的、由白色光线和细微暗金色纹路勾勒出的对话框直接悬浮在界面中央上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蛮横的指令意味:
【启动需求评估完毕。操作员基础生命体征低下,认知载体(林雅)濒临衰竭临界点。执行紧急生存协议:代价——献祭方案生成中…】
那行字短暂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冷酷地衡量着他残躯的价值。随即,更多的白色光线从底部的圆盘内丝丝缕缕地析出,勾勒出新的内容:
【献祭:左眼(标准视觉器官,当前利用率52%,轻微病变)。】
【换取:基础视觉神经强化改造协议——‘鹰眸视界(动态视觉增幅/微光视野初步解锁)’】
字迹的下方,简洁地并列着两个线条构成的选项框:是/否。白色的光芒冷漠地闪烁着,没有丝毫多余的光晕或情感表达。
左眼?用一只眼睛……换取动态视觉?
林烬的意识猛地被从虚无的虚空中狠狠拽回现实!尖锐撕裂般的痛楚瞬间从太阳穴处复涌上来!血腥味、霉味、雨水的湿冷、妹妹微弱而断断续续的痛苦喘息、渡鸦那只充满冷酷等待意味的红色义眼散发的微弱光线…所有的感官如同潮水般重新将他吞没!
棚屋的顶盖在视野中倾斜、旋转,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妹妹喉咙里那越来越响亮的“嗬嗬”声!
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选项框上冰冷的“是”字。
左眼?失去一只眼睛?……动态视觉?那是什么?能看清楚渡鸦的动作?能看清那条快如鬼魅的钩子?能看清…逃生的路?!
代价!活着就是代价!他现在还有什么不能付出?!
在意识深处,在“等价天秤”那银白色的圆盘前,在代表他自己意志的能量流上,一个由意念强行凝聚的、代表着最原始、最迫切、同时也是最脆弱、最绝望的意念标记——那一个巨大、狰狞、如同血痂凝成的【是】,如同陨石撞击般,狠狠砸向了代表“是”的冰冷选项框!
轰!
意识层面的确认反馈如同海啸。现实中,林烬的身体因这一决绝的确认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他紧握着那枚嵌入太阳穴的金属片的手背瞬间绷紧,指甲几乎要掐进金属表面!
就在他意识确认的瞬间,一股冰凉、锐利、仿佛无数极细小金属探针同时刺入左眼球的麻痒与剧痛感,猛地从大脑深处、从太阳穴刺入点的路径中爆发出来!
“呃…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非人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仿佛有看不见的生物正在他眼眶内部翻搅、撕扯、连接着复杂的视觉神经!
现实似乎停滞了半秒。渡鸦那浑浊的左眼中映出了少年脸上骤然扭曲到极致的痛苦表情,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左眼瞳孔猛地扩张开来,随即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眼球不自然地剧烈颤动了几下,表面瞬间弥漫上了一层诡异的青灰色,仿佛被死气侵染的玉石!几条蛛网般的细微黑线毫无征兆地从瞳孔中心蔓延开来,迅速地吞噬了巩膜的大部分区域,让那左眼看起来像是在瞬间经历了千百年的风化朽坏!
渡鸦浑浊眼眸里的那点意外和贪婪瞬间褪去,仅剩下一丝难以抑制的惊疑!
下一秒!
林烬动了!
他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猛地离开那枚嵌入太阳穴的芯片——那芯片边缘此刻居然如同有生命般自动地延伸出几根细微的、扭动的金属丝刺,深深地刺入了他的皮层之下,牢牢固定!那冰冷的异质感永久性地钉在了他的躯体之上!
这只腾出的左手,带着一股纯粹的、被逼到深渊尽头再爆发出的、野兽濒死反扑般的凶厉和决绝,五指箕张,快如闪电,狠狠地、毫无偏差地抓向自己那正弥漫着灰败死气、如同病变标本的左眼!
噗嗤!
一声闷响!
滚烫!粘稠!无法想象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神经!
视野陡然倾斜!
破碎!旋转!彻底倒转的光影碎片中,他看到自己沾满血污的左手指缝间,攥着一团软滑、粘稠、包裹着神经束与暗红血管的、令人做呕的球状组织!
那是他的眼睛!
指骨收拢,传来组织彻底碎裂的沉闷声响!温热滑腻的液体混合着组织碎片,喷溅到了他自己的脸上,沿着下颚的线条迅速流淌、滴落!
黏稠、滚烫的血液顺着颧骨往下流,带着浓郁刺鼻的铁锈味涌入口腔,味蕾瞬间被咸腥和绝望的苦涩彻底淹没!
一片深沉的、绝对的、如同墨汁泼洒开来的黑暗,骤然吞噬了他视野的左半边!
只剩下右边那只依旧布满血丝、却因过度的痛苦和极致的刺激而圆睁到目眦欲裂、眼角几乎要渗出血泪的右眼!
右眼视野的边缘,世界诡异地“慢”了下来。滴落的雨珠轨迹在空气中划过清晰可见的银线;棚屋入口处防水布破洞被风吹起时,每一根撕裂的布丝纤维都纤毫毕露;渡鸦那条冰冷的钩臂末端一丝丝污垢的纹理、甚至金属表面氧化形成的最微小的锈点坑洼,都无比清晰地映照在那只布满血丝、痛苦圆睁的瞳孔里!昏暗潮湿的棚屋,在他的右眼中,骤然如同揭下了一层朦胧的毛玻璃,细节被无比清晰地放大!
代价已付!新力已生!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完全凌驾于生理剧痛之上的奇异能量,仿佛溪流般缓缓滋养着他左侧视觉神经末梢断裂的痛楚边缘。视野的左半区是纯粹死寂的黑暗深渊,而右眼的世界,却正以前所未有的锐利姿态,清晰地倒映着敌人因惊诧而放大的浑浊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