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童言破冰

宝儿那声软糯的、带着纯粹好奇和一丝试探的“爸爸？”，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一颗温润的鹅卵石，在栖水居空旷冰冷的客厅里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顾沉舟那一声极其生硬、带着不易察觉沙哑的“嗯”，像一道沉重闸门艰难拉开的一道缝隙，短暂地融化了冻结的空气。

得到这简单却肯定的回应（虽然只有一个“嗯”），宝儿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漫天星辰！小小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纯粹，如此灿烂，像初春破土而出的第一抹新绿，瞬间驱散了客厅里残余的大部分阴霾和令人窒息的冰冷。他扭动着小身体，试图从林薇怀里挣脱出来，小脸上满是兴奋和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雀跃。

“哇！真的是爸爸！”宝儿开心地叫了起来，声音清脆响亮，甚至忘记了刚才的紧张，他伸出小手指，再次指向顾沉舟，仿佛在确认这个伟大的发现，“妈妈说爸爸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开大飞船！比机甲还大的飞船！”小家伙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夸张和天马行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爸爸，你的飞船呢？它是不是会‘咻——’的一下，”他鼓起腮帮子，用力地模仿着引擎的轰鸣，“飞到星星上去？能把星星摘下来给小宝……宸宸当灯灯吗？”

童言无忌，带着最质朴的想象和最纯粹的崇拜。这充满幻想力的追问，像一股带着暖意的微风，猝不及防地冲入了这片由成人世界的冰冷、愤怒和算计构筑的、刚刚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寒冰领域。宝儿的世界里，没有顾氏的权势倾轧，没有实验室的阴谋疑云，只有爸爸开着比机甲还大的飞船去摘星星的壮丽图景。

顾沉舟看着儿子那张酷似自己、此刻却洋溢着全然陌生热情的小脸，听着他用软糯的声音叫着“爸爸”，问着关于“大飞船”和“摘星星”的童稚问题，心底深处那股被血脉相连事实冲击的悸动还未完全平复，另一种更强烈的、属于掌控者与命名者的本能便迅速占据了上风。

“林小宝？”顾沉舟的眉头紧紧锁起，如同雕刻家在审视一件未经雕琢的璞玉却发现了不合心意的瑕疵。那三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冰冷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修正欲。这个名字，连同它那刺眼的“林”姓，此刻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仿佛是他权力版图上一个不受控的、被他人标记的污点，一个需要被立即抹去的错误符号。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高大的身影向前迈了一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锐利地落在宝儿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命令的口吻，如同在签署一份重要文件：“顾念宸。”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如同盖下权力的印章，“以后，你的名字是顾念宸。”

“宸”字，取意北极星所在，象征尊贵、中心与永恒。这是他顾沉舟的儿子，从名字开始，就必须烙上顾氏的印记，必须符合他身份地位的尊贵与期望，必须成为他庞大帝国未来版图的一部分。林小宝？那是属于“锈带”、属于那段他不愿承认的过往的符号，必须被彻底清除！

“宸……宸？”宝儿显然对这个复杂拗口的新名字感到陌生和不适应。他歪着小脑袋，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小眉头微微皱起，粉嫩的嘴唇努力地、有些笨拙地重复着这个音节，“宸宸？”他自动简化了，带着孩童特有的、试图亲近的昵称化本能，像是给一个冰冷的新玩具起了个温暖的小名。

这声软软的、带着试探和一点点亲近意味的“宸宸”，像一根小小的、带着绒毛的羽毛，猝不及防地轻轻搔刮了一下顾沉舟内心最坚硬的冰层。他看着儿子因为念不顺名字而微微嘟起的小嘴，那双清澈眼眸里纯粹的困惑和努力适应的小模样，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笨拙的情绪在他冷硬的心湖里泛起一丝微澜。坚硬的外壳下，某种被长期忽略的、属于“人”的柔软部分，被这声呼唤轻轻触动。

他……该如何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小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相处？如何回应这份毫无保留的、带着奶香的亲近？

顾沉舟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如同精密的齿轮在生涩地磨合。他试图缓和一下过于冷硬的语气，试图让接下来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命令。但长久以来习惯于发号施令、掌控一切、用利益和规则衡量人际关系的他，早已忘记了如何用温和的方式与孩童交流。他生硬地、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汇报工作进展般的语调补充了一句：“记住，是顾念宸。”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只是那冰封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无措和……茫然。他甚至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片刻，仿佛被儿子那双过于纯净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

林薇将顾沉舟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他因宝儿那声“宸宸”而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看着他试图缓和却依旧生硬如铁、甚至显得有些词穷的语气，看着他眼底那丝一闪而过的、近乎狼狈的茫然……她抱着宝儿的手臂微微松了些许，心底那层冰冷的戒备下，悄然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愤怒和屈辱并未消失，但此刻，一种荒诞的、却又让她无法完全硬起心肠的意味弥漫开来。

这个男人，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场上、在冷酷无情的家族斗争中或许所向披靡，如同掌控一切的冰冷神祇。但在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纯真无邪的儿子时，却显得如此……笨拙、生硬，甚至有点手足无措。这巨大的反差，带着一种奇异的割裂感，像一部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突然卡壳，露出了底下未曾预料到的、属于“人”的笨拙内核。

宝儿似乎并没有被爸爸生硬的语气吓到，或者说，他孩童的直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生硬外壳下的一丝松动。他还在努力消化这个新名字。“顾念宸……宸宸……”他小声地、认真地念叨了几遍，像是在学习一个重要的咒语。小脸上的困惑渐渐被一种“我记住了”的认真表情取代，如同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任务。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顾沉舟，大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害怕，只剩下单纯的好奇和对“爸爸”这个神秘身份的探索欲。他往前蹭了一小步，小脸上带着点期待：“那……宸宸以后也能坐爸爸的大飞船，去摘星星吗？”

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杀气，被这带着点荒诞、笨拙却无比真实的父子初互动悄然冲淡了些许。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温度变化，如同初春时节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水流。然而，这短暂的、脆弱的暖意，如同肥皂泡般，美丽却极易破灭。林薇抱着宝儿，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风暴眼中短暂的宁静，清楚地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顾沉舟那笨拙的回应，并未消除他眼中深沉的审视和那份关于“零”与“盖亚”的未解谜题。栖水居的冰冷牢笼，依旧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