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委托

冬夜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像一把把冰锥往脖子里钻。

路路缩在佣兵公会褪色的木门外,指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却仍死死攥着斗篷下的钱袋——那里面是他从王宫里带出来的最后十枚金币,每一枚都沾着逃亡路上的血与泥。

“再等下去,城门就要关了。”他对着冻得发僵的嘴唇哈气,白雾在眼前散成一片模糊。

作为罗尼国二王子,他本不该出现在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但三天前刺客割断他侍从的喉咙时,他终于明白,能救他的从来不是王旗或冠冕,而是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佣兵。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混着麦酒与铁锈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路路猛地低下头,兜帽边缘的绒毛扫过鼻尖,遮住了半张因紧张而泛白的脸。

“找人?”柜台后擦着长剑的青年抬头,剑刃的寒光映出他眼底的警惕。

洛克,佣兵公会最年轻的登记员,据说能从马蹄印里闻出阴谋的味道。

路路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比门外的雪还轻:“委托护送......去博卡城。”

“博卡城?”洛克的手顿在剑鞘上,目光像蛇一样顺着路路缩在斗篷里的肩膀往上爬,“商队三天一趟,每人五个银币。

佣兵护送的话......“他指尖敲了敲柜台,”至少五十金币。“

钱袋在掌心被攥出了褶皱。

路路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那是他用半块王室秘宝跟黑市商人换的,本以为足够支撑到边境。“我有......”他将钱袋推过去,金币相碰的脆响在空荡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六十枚。”

洛克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弯腰时,锁子甲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小子,博卡城在极北,现在过去要翻雪山。

商队都不敢走的路,你确定不是在逃债?“

路路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间的银链——那里坠着一枚蓝釉胸针,是母亲玛丽苏最后一次抱他时别在他衣领上的。“我必须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今晚。”

后堂的门帘突然被掀开。“六十金币?”沙哑的男声带着酒气,“够给全团换副新铠甲了。”

路路猛地转头。

穿皮甲的男人站在阴影里,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正是夏洛特佣兵团的团长塞尔·夏洛特。

他身后跟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腰间佩剑的穗子是少见的月白色——菲丽,塞尔的侄女,据说十七岁就砍翻了三个盗马贼。

“团长。”洛克点头,目光在路路和金币间来回扫,“这小子要连夜去博卡城。”

塞尔的拇指蹭过钱袋的边缘,金币的重量让他眉梢微挑。“博卡城最近可不安生。”他突然倾身,刀疤几乎要贴到路路脸上,“这位殿下,您确定不是在给我们送葬?”

路路的呼吸骤然停滞。

斗篷下的脊背绷得像弓弦。

他知道自己的破绽太多:保养良好的指甲,没沾过茧的掌心,还有那枚蓝釉胸针——罗尼王室特有的釉色,连黑市商人都曾盯着它多看了三秒。

“我只是个......”

“够了。”菲丽突然插话。

她抱臂站在塞尔身后,剑穗在烛火下晃出银亮的光,“先听他说完。”

塞尔低笑一声,退后半步。

路路这才发现他的靴跟沾着新鲜的泥——显然刚从城外赶回来。“说吧,小少爷。”

“我要去博卡城找......”路路的声音突然哽住。

他想起三天前王宫里的大火,想起普多叔叔举着染血的王剑说“叛乱者的后代活不过冬天”,想起母亲把他推进密道时,胸针上的蓝釉蹭过他的脸颊,“我最重要的人。”

菲丽的眼神软了一瞬。

她上前两步,剑穗扫过路路的手腕:“博卡城现在在下暴雪,就算我们愿意接,至少需要五个人。”

“我可以加钱。”路路的手指扣住钱袋,指节发白。

“不用。”塞尔突然拍了拍他肩膀,刀疤在笑纹里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夏洛特佣兵团不趁火打劫。”他转向洛克,“帮我召人,老规矩。”

洛克点头,转身时瞥了路路颈间的胸针一眼。

路路下意识按住那里,却触到一片温热——不知何时,胸针已经被体温焐得发烫。

“至于住宿......”路路的声音突然发虚。

他摸遍所有口袋,只翻出半枚铜币,“我......”

“楼上有间空房。”菲丽打断他,剑尖轻轻戳了戳楼梯,“跟我来。”

路路跟着她上楼时,听见塞尔在楼下低声说:“这小子的斗篷里藏着匕首,左手小指有老茧——像是常年握笔的。”

“那又怎样?”菲丽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带着点不耐烦,“他付了钱。”

但路路知道,他们没说出口的是:一个付得起六十金币却住不起旅馆的“小少爷”,比雪地里的狼更危险。

深夜的客房没有炭火。

路路裹着薄被缩在床头,听着楼下逐渐安静的脚步声。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胸针上,蓝釉泛着冷光,像母亲的眼睛。

他正打算吹灭蜡烛,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确定他睡了?”是塞尔的声音。

“灯灭了。”菲丽的回答很轻,“但......”

路路屏住呼吸。

他摸向枕头下的匕首——那是逃亡路上从刺客手里夺来的,刀刃上的血锈至今没擦干净。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

“明早再查。”塞尔的声音渐远,“别打草惊蛇。”

路路松开匕首,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他望着窗外飘雪的夜空,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安全的路。”

但此刻,他突然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