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 烬尘引
  • 渃青.
  • 5051字
  • 2025-06-11 20:37:03

风雪是昆仑永恒的低语,在亘古的冰原上呼啸盘旋。

一道身影,裹在深紫近乎墨色的袍服中,立于奔涌的冰河之上。指尖轻触万载玄冰,寒意刺骨。冰层之下,映照的并非他冷凝的容颜——

扭曲的光影骤然浮现:一片被尘埃与嘶吼笼罩的古老战场。遮天蔽日的巨翼撕裂苍穹,而在弥漫的能量雾霭中,一个与他面容惊人相似的玄甲身影,正隐于山脊,指尖微动,远处一辆庞大战车的核心枢纽,无声无息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

那是他第一次,将指尖探入汹涌奔腾的“光阴之河”。

“后来,我见过渭水畔空悬的钓钩,王座之下浸透苦涩的青铜寒光,封禅巨岳时,山风磨蚀了半阙铭文的古老石碑……”君翊笙的声音融在风雪的呜咽里,低沉而悠远,仿佛来自时间深处。

指尖轻叩,坚冰应声碎裂。并非冰屑飞溅,而是无数道幽微的光影从裂痕中迸射、明灭、交织:

一条被斩落的、鳞片闪烁着异芒的巨蛇,其鳞片缝隙里,嵌着一星微不可查、却与他本源气息隐隐共鸣的赤色晶尘。

宫门惊变的蹄声踏碎寂静黎明,风中飘散着一缕若有似无、与他神识共振的悠长叹息。

当大地深处有微弱的法则之光初燃,他在无垠的暗影里,对着那簇摇曳的火苗,轻轻送去一缕维持其不灭的气息。

“每一次尘世翻覆,都像是在捡拾散落的旧梦残片。”

他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那雪花在他掌心并未融化,反而凝结成一颗微小的、布满奇异玄奥纹路的冰晶。“我在光阴长河中跋涉了这么久,你却始终隐于这风雪之后。”

若将时光倒溯至世界初生,混沌初开之际,曾有源自宇宙本源的法则核心崩裂,三块蕴藏着创生与湮灭伟力的碎片,坠向凡尘。

第一块沉入无尽归墟。幽暗的深渊裂谷中,一头沉睡的庞大生灵本能地吞下了那灼热的核心。瞬间,其躯壳上疯长出赤金如珊瑚、又如荆棘般狰狞的能量尖刺。数百年后,追寻力量的先驱者猎杀此兽,取其蕴含能量的骨粉,绘制成一座宏伟陵寝顶壁的璀璨星图——唯中央一点黯淡,正是当年被他亲手取走的那一丝核心本源。

第二块劈入昆仑山腹。守护此地的古老部族最后一位拥有预知能力的祭司,在惊悸的梦境中窥见:融化的雪峰之下,暴露出一具横亘山脉的巨大玉质颅骨,空洞的眼窝里,十二名白袍身影盘膝而坐,吟诵着无人理解的古老音节。祭司惊醒时,发现自己的指尖正蘸着心血,在冰面上勾勒着复杂的阵纹,掌心紧握着半枚断裂的、铭刻着奇异“灵”字符文的法则碎片——那断裂的痕迹,竟与某些失落遗迹中出土的古老龟甲裂纹严丝合缝。

第三块,裹挟着撕裂空间的狂暴能量,洞穿了连接幽暗之地的屏障。

守卫者只看见一个玄甲身影自沸腾的能量乱流中步出,手中把玩着半块同样断裂、铭刻着扭曲“魔”纹的法则碎片。有贪婪的低阶存在觊觎他腰间那柄看似古朴的长剑,意念刚动,尚未触及,便在一声凄厉的能量尖啸中彻底消散——那剑身上的暗沉并非锈迹,而是凝固了亿万载、早已干涸的法则本源冲突留下的斑驳痕迹。

【古朝·蜃影】

一座战国旧都的黄昏,残阳如血,将斑驳的城墙染成沉重的暗金色。

一个总角孩童蹲在幽深的巷角,用枯枝拨弄着地上忙碌的蚁群。小小的生灵背负着微尘,排成长线,在尘土间蜿蜒。孩童好奇地拈起一只,看着它在指腹徒劳挣扎,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便是你所见的‘微末之相’?”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低沉中带着奇异的共鸣,仿佛穿透了空间。

孩童蓦然回首。残阳的光晕里,立着一个玄衣男子,他的影子被斜阳拉得极长,覆盖了大半街巷,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我让你看看,何谓真正的‘天地蜃影’。”男子蹲下身,指尖对着布满尘土的地面虚虚一划。

刹那间,整座宏伟的都城——巍峨的宫殿、喧嚣的市井、川流不息的人群——竟化作一幅悬浮流动的微缩光影画卷,在男子掌心上方无声旋转。孩童清晰地看见,他那郁郁寡欢的父亲,正在一粒尘埃般大小的殿堂中,对着模糊的王座深深躬身。

“此谓‘蜃影’,光阴投射的虚相。”男子对着掌心轻轻一吹气。光影画卷骤然坠落,无声地融入大地,只激起一片迷蒙的、带着夕阳颜色的尘埃薄雾。

孩童怔忡。指间那只蚂蚁不知何时已攀上他的耳廓,细小的颚齿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汝名为何?”男子问。

“政……我叫赵政。”

男子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他捻起孩童耳畔那只蚂蚁,指尖微光一闪,那小虫便化作一点细微的星芒,融入了他腰间古朴长剑的剑格。

“不,”他的声音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重量,“你将是‘始’,是划开混沌帷幕的第一笔刻痕。”

【宫阙·残局】

深宫之夜,万籁俱寂,唯有剑刃破风的清啸回荡。

一位年轻的储君在殿前挥剑,剑光如练,斩破夜色。忽然,他感觉剑身一滞,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

定睛看去,剑脊之上,竟附着着无数细小的、近乎透明的扭曲虚影。它们散发着或阴郁或谄媚的意念波动,正用虚幻的“口器”啃噬着冰冷的剑锋,发出沙沙的微响,侵蚀着剑的锐气与光华。

“殿下可知,昔日被斩落的异蛇,为何其血光如赤晶浸染?”

储君悚然回身。只见宫墙最深的阴影里,那个玄衣男子随意坐着,正用他那柄布满斑驳痕迹的古剑,慢条斯理地削着一枚桃子。削下的桃肉落地,并未腐烂,反而化作一个个微小的、身披异族甲胄的骑兵幻影,在砖石的缝隙间无声地冲锋、厮杀。

“因那非蛇。”男子话音未落,古剑已随意刺入身下的石缝。“是你血脉先祖遗落在此间的一缕不甘执念。”

剑尖之下,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痛哼。储君低头,只见石缝中渗出丝丝缕缕暗金色的能量雾气,雾气里隐约浮现一个穿着龙袍的、极度缩小的老者虚影,在虚幻的波涛中沉浮挣扎——依稀带着前代帝王的轮廓。

【宫门·弈劫】

巍峨宫门前的黎明,死寂如凝固的墨汁。

一位英武的亲王将手探入箭囊,指尖触到的并非冰冷的箭镞,而是一枚沉甸甸的青铜棋子。棋子的两面,赫然阴刻着两个名字:“兄长”、“胞弟”。他指尖颤抖着,将棋子翻转——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朝上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你尚有一次落子的机会。”

一个声音穿透凝固的空气,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亲王猛地抬头,城门浓重的阴影里,玄衣男子静静伫立。他双手虚握,掌心上方悬浮着两顶残破的、沾染着冰冷晨露的储君冠冕。

“择吧。”男子双手一分,两顶冠冕骤然化作一黑一白两只羽翼燃烧的巨禽,直冲云霄,“是要这社稷之重,还是……”

话音未落,亲王的箭矢已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贯穿了其中一只燃烧的巨禽。

被射中的巨禽发出悲鸣,燃烧的羽毛如雪片纷扬落下。当最后一片燃羽触地,宫门内外已被真实的死寂与浓重的肃杀彻底笼罩。

男子俯身,从冰冷的石板上拾起那枚染血的青铜棋子,轻轻放在亲王汗湿的掌心。

“此局,胜者是你。”

棋子入手滚烫,瞬间仿佛活了过来,蔓延出的不是枝叶,而是一根根虬结扭曲、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能量藤蔓,末端是尖锐的法则棘刺。

【大泽·薪传】

浩渺大湖的夜,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一位布衣出身的雄主立于船头,眺望对岸。那里没有敌营的灯火,只有无数盏幽浮的、散发着微光的灯笼,在墨色的水天之间缓缓升腾。每一盏灯里,都映照着一个微缩的、凝固的王者剪影:有挥剑斩击的,有在宫门前踟蹰的,有在宴席间推杯换盏的……光影流转,如同历代兴衰的缩影。

“你亦欲成这灯中一景?”

雄主霍然转身。玄衣男子正用他那柄古剑的剑尖,挑起一盏最为明亮、也最为孤寂的灯——灯芯处,一个穿着龙袍的模糊身影,正端坐于同样微缩的宝座上,身影的边缘在光焰中缓慢地、无声地剥落、消散。

“不!”雄主眼中厉色一闪,佩刀骤然出鞘,斩向的不是人,而是脚下粗重、束缚着巨舰的船缆!“我要这薪火,焚尽这沉疴旧梦的枷锁!”

【微光·启明】

某个深秋的寒夜,山风在无边的竹海间呼啸奔涌。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一间简陋的屋舍内摇曳。一个清瘦的身影伏在粗糙的木桌前,指尖蘸着微温的茶水,在桌面上勾勒着复杂而曲折的线条。水痕迅速干涸,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汲取,留下淡淡的印记。

忽地,灯芯“噼啪”一声轻响,一粒异常明亮炽热的火星迸溅而出,悬停在半空。它并未坠落熄灭,反而违反常理地缓缓舒展、延展——

竟化作一幅悬浮的、微缩的万里山河图卷!

大江大河如搏动的血脉,山川城池如同蛰伏的巨灵。而在这图卷的核心位置,一粒微小却异常璀璨、充满生机的光点,正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光芒的涨缩,都牵动着整个光影图景的明暗流转。

“微光虽弱,亦可照彻迷途。”

低语自身后传来,仿佛与竹海的涛声融为一体。

伏案的身影猛然回首。门扉的阴影处,玄衣男子静立如渊,指尖拈着一片枯卷的竹叶。叶片的脉络间,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似凝固的熔岩,又似沉淀的时光。

男子轻轻一吹,竹叶飘摇而落。

叶脉触及桌面的刹那,无声地裂开。无数细微的、几乎难以辨识的能量人影,从裂缝中列队走出——他们扛着尘埃般的武器,沿着叶脉的纹路沉默而坚定地行进。脚步无声,却在竹叶表面烙下一个个焦灼的印记,如同被无形的意志之火灼烧过。

“此途,荆棘遍布,骸骨将垒成山峦。”男子的声音平静无波,陈述着冰冷的现实。

短暂的沉默。追寻者看着叶面上那坚定前行的微光人影,缓缓伸出手,掌心覆盖在那片承载着千军万马的竹叶之上。

“我知晓。”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摇曳的灯火,直抵男子深不可测的眼眸,“只要这点引路的微光不熄,终能驱散这无边的混沌迷雾。”

男子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弧度。

他转身步入门外无边的夜色,身影消散的刹那,屈指一弹——

悬浮的山河图卷轰然被点亮!炽烈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方寸空间,将陋室映照得如同白昼。图卷中心,那粒搏动的光点猛地炸裂,化作亿万点细碎的金红流光,如同狂舞的星屑,呼啸着射向图卷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山川河流!

其中一点最为璀璨的流光,挣脱了光焰的束缚,轻盈地落在追寻者的掌心。

他缓缓收拢五指,感受着那一点灼热的印记烙印在神魂深处。再摊开时——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布满古老铜绿的圆形方孔钱,一面蚀刻着模糊的、象征混沌初开的漩涡图腾,另一面则是半轮残缺的、代表秩序与规则的弦月。

【昆仑·终弈】

魔神君翊笙,踏着亘古不化的玄冰积雪,向风雪最狂暴的核心行去。靴底碾碎的冰晶里,不断闪现五千年的流光碎影:王冠上滚落、跌入尘埃的宝珠;名将箭囊深处,那支镌刻着无上荣耀却最终未发的金箭;龙袍袖口,被法则之火燎出的焦痕边缘……

风雪幕帘的尽头,一方由万载玄冰自然凝结而成的巨大棋盘,静静铺展。棋盘之上,山川脉络宛然如生,大河巨川如同两道深深刻入冰髓的古老伤痕,经纬纵横,勾勒出一幅沧桑的天地棋局。

一道素白的身影独坐棋盘一端。他低垂着头,指尖拈着一枚剔透的冰雕白子,子内封存着一缕游动的、散发着不屈意志与纯粹生命力的金色光芒。

“七千载风雪,我溯遍了光阴长河的每一道支流。”君翊笙开口,声音带着冰棱碰撞的清冽。腰间的古剑发出低沉嗡鸣,剑身上那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暗沉斑驳,开始簌簌剥落,露出下方越来越清晰的、流转着玉质光泽的剑身。

素白身影(灵神)并未抬头。他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敲击冰盘,随着叩击声,冰层下骤然浮起无数璀璨的光点:残破宫阙上的古老纹饰、熄灭宫灯的一瓣残片、宫门砖缝里半截断裂的兵刃……每一件器物内部,都蕴藏着一片或明或暗、散发着亘古气息的法则碎片。

君翊笙眼中魔光暴涨,积蓄了七千年的执念化作实质的锋芒!古剑毫无征兆地破空劈出!剑锋撕裂雪幕,带着斩断宿命的决绝,直指灵神!

然而,剑尖在距离灵神咽喉仅三寸之处,骤然凝滞!并非外力阻挡,而是那柄与他本源相连的古剑自身发出了痛苦与抗拒的剧烈嗡鸣!剑身上残余的、干涸如铁锈般的法则冲突污垢,此刻竟如活物般逆流回溯,向着剑柄方向飞速退去,露出下方越来越纯粹、越来越明亮的玉质剑身!当最后一点污垢褪尽,剑身之上,一道由最纯粹、最本源的创生与湮灭之力交织而成的永恒烙印灼灼生辉——那是世界初开时,他们共同铭刻下的、不可磨灭的共生印记!

冰棋盘骤然剧烈震动,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赤色能量纹路在晶莹剔透的盘面上疯狂蔓延开来。灵神指间那枚冰封白子内的金色光芒剧烈挣扎,映照出人间烽火连天、文明更迭起伏的浩渺光影。

灵神终于抬起头。

他的双瞳是昆仑冰核最深处凝结的玄冰之色,左眼深处,是混沌初开、星云爆裂旋转的洪荒景象;右眼之中,却是凡尘俗世里,无数生灵世代生息、文明灯火汇聚成的璀璨星河,流淌着无尽的悲欢与希望。

“翊笙,”空灵的声音带着穿透万古的疲惫,仿佛自时间源头的尽头传来,“当日在混沌中刻下第一道法则之痕时,你我可曾预见,会散落成这满盘的光阴残局?”他伸出的手并非格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轻轻抚上君翊笙持剑的手背。

指尖与手背相触的刹那——

玉剑骤然爆发出贯穿天地寰宇的炽烈光芒!被尘封了亿万载、关于世界本源、关于他们共同起源的浩瀚记忆碎片,如同被点燃的星河洪流,轰然冲垮了遗忘与偏执筑起的堤坝,汹涌地灌入两位古老存在的识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