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寒骨锁东江

崇祯二年的腊月,仿佛是上天降下的诅咒,将无尽的严寒倾泄在皮岛之上。海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冰刀,裹挟着细碎的冰碴,狠狠地扑向岛上的营寨。那原本高高飘扬的“毛”字帅旗,如今已被狂风撕得只剩半幅破布,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无助地抽搐着,仿佛在诉说着皮岛的凄凉与绝望。

耿仲明身着厚重的铁甲,一步一步艰难地在营寨中巡营。脚下的雪壳早已冻得坚硬如铁,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半尺深的雪窝。而那雪窝,并非是新落下的积雪,而是连日来因饥寒交迫而倒毙的士卒被大雪掩埋后形成的尸丘。这冰冷的雪丘,就像是一个个无声的墓碑,诉说着生命的脆弱和战争的残酷。

“将军……给口热汤吧……”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雪堆里传来。耿仲明猛地低下头,只见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雪堆里伸了出来,紧紧地攥住他铁甲的下摆。那只手,就像一根干枯的树枝,上面布满了裂痕和冻疮,指甲里还残留着黑色的淤血。顺着那只手望去,耿仲明看到了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那是一个眼窝深陷的少年兵,嘴唇裂开的血口子上凝着一层冰霜,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绝望和哀求。

耿仲明心中一阵刺痛,他连忙解下腰间的麂皮囊,递到少年兵的嘴边。然而,少年兵却连捧水的力气都没有,浑浊的温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破袄,瞬间就结成了冰溜。耿仲明看着少年兵痛苦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愤。他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传令兵栽倒在雪地里,背后插着三支雕翎箭,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积雪。

耿仲明心中一紧,他急忙上前,扯开血冰粘连的军报。军报上,辽东巡抚毕自肃的朱批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了他的眼底:“东江罪卒,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耿仲明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愤怒和悲痛在他的心中交织。他望着远方,眼中满是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毕自肃,你好狠的心!我东江子弟为朝廷守边,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冰窖藏生机

孔有德一脚踹开中军帐的门,带着一身的寒气和怒气冲了进来。他的铁甲肩头还挂着人血凝成的冰棱,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血色花朵。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双眼圆睁,大声吼道:“耿二!陈继盛那帮辽西杂种把最后十船粮全扣了!”说着,他抓起炭盆里烧红的铁钎,狠狠地往案上戳去,只听“嗤”的一声,焦糊味瞬间弥漫在帐内。

耿仲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他连忙按住孔有德攥着铁钎的手,说道:“老孔,先别急,坐下慢慢说。”孔有德愤怒地甩开耿仲明的手,在帐内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骂着:“毛帅才死半年,他们就敢如此欺负我们东江军!这帮狗娘养的,老子早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耿仲明看着孔有德愤怒的样子,心中也充满了怒火,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走到案前,看着上面摊开的《东江舆地图》。地图上,皮岛周边密密麻麻地标满了代表后金斥候的骷髅头,就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魔,时刻威胁着皮岛的安全。

“辽西兵卡住觉华岛水道,登州粮船过不来。”耿仲明指着地图上的觉华岛,眉头紧锁,说道,“如今唯剩旅顺黄龙处存着八千石军粮。”孔有德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耿仲明,啐了一口血沫,说道:“黄龙?那老狗上月刚杀了毛承禄大哥!他怎么可能会把粮食给我们?”

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声。两人心中一惊,连忙冲了出去。只见十几个兵卒正围着一匹倒毙的战马,用锈迹斑斑的刀割开冻硬的马腹,掏出血淋淋的内脏。雪地里散落着啃光的鼠骨,有个老兵把热腾腾的马心塞进怀里,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无奈,说道:“留给伤营的娃娃,他们更需要。”

耿仲明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皮岛的士卒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再得不到粮食,他们都将饿死在这里。他咬了咬牙,说道:“老孔,不管黄龙愿不愿意,我们都要去试一试。这八千石粮食,关乎着我们东江军的生死存亡!”孔有德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跟你一起去。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一闯!”

夜盗生死粮

子时,整个皮岛都沉浸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之中。耿仲明带着孔有德、韩铁手等十几个人,悄悄地来到了粮仓重地。月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冷冷的光,使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耿仲明用火把照向丈余高的仓墙,只见冰层覆盖的砖缝里渗出暗红的血迹,那是守仓士卒冻毙前抓挠墙壁留下的血指印。这些血指印就像一双双眼睛,默默地诉说着他们的痛苦和绝望。耿仲明心中一阵悲凉,他知道这些士卒都是为了守护粮食而牺牲的。

韩铁手抡起铁锤,狠狠地砸向铜锁。然而,铜锁却像铁铸的一般,丝毫未动。韩铁手又加大了力气,再次砸去,只听“当”的一声,铁锤被震得虎口迸裂,鲜血直流。他愤怒地将铁锤扔在地上,说道:“锁芯冻实了,这可怎么办?”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医女林慕雪从身后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陶罐,说道:“用这个试试。”说着,她将陶罐里滚烫的药汤泼上锁眼。随着“滋滋”的声响,冰碴开始慢慢融化。就在这时,耿仲明突然听见身后雪堆里传来机弩上弦的声音。他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只见二十余名持弩甲士从雪堆里站了起来,为首的参将掀开白斗篷,露出陈继盛心腹刘兴治的脸。

刘兴治冷笑一声,说道:“耿将军莫怪,辽西弟兄们也饿着肚子,您动粮仓,兄弟们只好动弩机。”耿仲明看着刘兴治,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现在不能与他们硬拼,否则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

就在刘兴治以为耿仲明会束手就擒的时候,耿仲明突然靴跟猛跺地面。只听“咔嚓”一声,埋设的绊索骤然弹起,积雪里翻出百余名东江老兵。他们手持生锈的腰刀,迅速地将辽西兵包围起来,将刀抵在他们的后心。

刘兴治脸色一变,没想到耿仲明早有准备。他咬了咬牙,说道:“耿仲明,你敢动手吗?你别忘了,我们身后可是有辽西军的支持!”耿仲明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刘兴治,我东江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今天这粮食,我是非拿不可!如果你识相的话,就乖乖地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刘兴治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是耿仲明的对手。他看了看周围的辽西兵,说道:“好,我让你们拿粮食,但你们只能拿一半。”耿仲明心中一喜,说道:“好,只要能让我的弟兄们活下去,一半就一半。”说着,他示意韩铁手继续砸锁。

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铜锁被砸开了。耿仲明等人冲进粮仓,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大吃一惊。本该堆满稻谷的仓廪空荡如墓穴,只有角落有三袋霉粟,鼠群正从破袋里潮水般涌出。耿仲明愤怒地吼道:“粮食呢?刘兴治,你竟敢欺骗我们!”刘兴治脸色苍白,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