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剃发入寺,法号明心

晨雾尚未完全散开,悬空寺的钟声余韵依稀可闻。

沈剑心握紧手中锈剑,踏上通往藏经阁的青石小径。昨夜几乎无眠,沈家被屠戮的画面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一座陈旧的三层木阁隐在雾中,檐角的青铜风铃在清冷的晨风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阁前石阶上,玄苦已静立多时。灰白袈裟映在晨光里,他手持青竹杖,面朝远处翻滚的云海。听见石阶下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到了。”

沈剑心抿紧下唇,一步步踏上石阶。

玄苦的目光扫过他死死攥着的锈剑,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阁内不得带入兵刃。”

沈剑心指节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剑柄往身后扯了扯。

“……离不得身。”声音干涩而固执。

玄苦低喟一声,不再坚持。

“随贫僧来吧。”

他推开藏经阁厚重的木门,一股沉寂已久的纸墨混合着尘土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沈剑心正要迈步,身后忽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

“小师弟?这么早就来用功?”

回头看去,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青年僧人,怀里抱着厚厚一叠经卷,正站在廊檐下,笑容温煦明朗。

沈剑心沉默着,没有回应,视线转回前方,跟着玄苦的身影没入阁内的阴影。

青年僧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低声自语:

“真是个……冷清的孩子。”

阁内光线黯淡。玄苦点燃了一盏青灯。昏黄的灯火摇曳,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得比平日更加肃然。

“今日始,每日在此静坐六个时辰。”

“先修心法,后研剑理。”

沈剑心抬头望向那些高耸及顶、密密麻麻排满古籍的书架。

“这些……能助我强大?”目光中带着一丝急切的渴求。

玄苦缓缓摇头:

“可助你……活下去。”

“至于强大……”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少年紧握的锈剑上,停顿片刻,才接着道,“需看你……自己的造化如何了。”

窗棂透入稀薄的晨光,在暗青色的砖地上留下疏落的光斑。

沈剑心指腹下的剑柄冰凉依旧。指甲深陷入掌心破皮处带来的尖锐刺痛感,清晰地蔓延开来。

(两年……)

胸口一股铁锈般的气息沉重压着。

(要够强!)

藏经阁内,仅有一盏青灯勉强驱散着书架的幽深暗影。

玄苦从宽大的僧袖中取出剃刀。那刀锋纤薄至极,在昏黄的灯火下只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线。他看着沈剑心,声音低沉而平稳:

“既入寺门,须守清规。”

“你已是寺中弟子,当落发除烦恼。”

沈剑心静立原地,神色沉肃,不见丝毫波澜。他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沉静地应道:

玄苦微一颔首,示意他就座。

沈剑心将那柄不离手的锈剑轻轻搁置身旁的蒲团边,盘膝坐稳,脊背挺直如尺,目光如注。

剃刀的冰冷金属感贴上头皮的一瞬,肌肤绷紧了一下,但他身形稳如磐石,眼帘都未曾微动。

“嚓……嚓……”

断落的乌发自肩头滑下,无声委落于尘土的地面。

玄苦动作沉稳,手起刀落之间,沈剑心头上覆盖的发丝逐渐削净,露出泛着微青的头皮轮廓。

“烦恼丝落,尘缘暂了。”

“自此,你便是悬空寺门人,法号——”

玄苦略顿,声音清晰:

“明心。”

沈剑心——或者说,明心——眼皮缓缓抬起。那眸子里一片寂静深潭,无悲无喜。

“……明心。”

他低声复述,舌尖缠绕着这陌生的音节。

玄苦收刀入袖。

“明心方能见性,持剑方可不迷。”

“你胸中执障如山,非入静寂之境,恐难御掌中之锋。”

明心没有言语回应。指腹轻轻贴上刚刚剃尽头发的冰冷头皮,那奇异的光滑触感,仿佛触碰着一层全新的界限。

他的视线转向地面散落纠缠的断发,浓密乌黑,如同被截断的前尘。

(沈剑心……尽了。)

胸腔里某种沉重的东西无声沉淀、凝结。

(但这柄锈剑的凉意……还在。)

(那东西……熄不灭。)

手臂探出,五指稳稳地、重新攫住了蒲团边的锈剑剑柄,紧握。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钉在玄苦脸上。

“开始。”

声音没有起伏,却异常坚定。

“教我。”

玄苦注视着面前已剃度的明心(沈剑心),缓缓开口:

“修行伊始,贫僧需略知你过往根基。”

明心握着锈剑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语气却平稳得像在叙述无关之事:

“沈家……只是寻常门户。”

“父亲……贩些药材为生。母亲……料理内宅琐碎。未曾涉足江湖风波,也无闻朝堂纷争。”

玄苦眉心微蹙:“从未听尊亲提及过……太玄皇朝?”

明心摇头:“最多……抱怨一句‘皇朝税赋苛重’罢了。”

“那这柄剑?”

“此前未见。”明心目光落在锈迹斑驳的剑身上,“直至……昨夜方才得见。”

玄苦陷入短暂的沉默,目光沉静。

“可曾读书习字?”

“《论语》、《孟子》……通读。父亲延请过西席先生。”明心停顿了一下,“但武功……从未教导。”

灯芯处,一粒烛花猛然爆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玄苦低叹一声,声音似有重量:“如此看来……令尊堂……怕也早有预感。”

明心猛地抬头,眼底瞬间布满的细密血丝清晰可见:“此言何意?!”

玄苦却已转身,径自走向一侧高耸的书架:“今日……先从《清静经》入手。明日……授你调息吐纳之法,变强之事万万不可着急。”

窗外,暮色沉沉,浑厚的晚钟之声遥遥传来。

明心死死盯着老僧青灰色的背影,指甲无声地深陷进掌心旧痕,皮肉处裂开新的创口,洇出湿热的血痕。

(寻常门户?)

胸腔内某物沉沉下坠,冰寒一片。

(那血……为何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