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二轮,义庄的煤油灯就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
沈砚雪将银针在烛火上缓缓转动,针尖泛起幽蓝的光。作为大理寺正九品司直,这是特许保留的父亲遗物——十二瓣莲花金针。针身上的莲花纹路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在警示着什么。
本朝律例,女子入仕需满足二则——五品以上官员之女,且科举及第。三年前父亲被扣上“渎职受贿“的罪名问斩后,虞氏女眷尽数削籍为庶民,永绝科举之路。
她如今能站在这里,全因冒用了父亲早年间收的寒门弟子“沈砚“之名——那个体弱多病的少年,早在五年前就溺亡在泾河里。)
验尸台上,刑部郎中郑铎的尸体呈现出双重死亡特征。腰间一道菱形的贯穿伤血肉模糊,伤口边缘却异常平整——明显是某种特制凶器所致。但真正致命的却是隐藏在衣领下的两个细小红点,周围皮肤已呈现蛛网状青紫。
“戌时三刻中的毒。“她刻意压低的嗓音在义庄里回荡。银针挑开死者领口,针尖沾上少许琥珀色粘液后骤然变成靛青色,“西域'青娘子',咬痕在颈部。“突然她指尖一顿,发现腰间伤口深处竟残留着几片金箔,“这凶器...是镀金的?“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灰墙上。她盯着腰间伤口若有所思——太刻意了。这处外伤既非致命伤,出血量也不对,倒像是...有人要掩盖什么。
老仵作赵德海搓着手:“沈大人,寺丞大人说这案子要尽快...“
“急什么?“她翻开死者紧握的《金刚经》,指腹突然一顿。经书第十二页的“我“字边缘,墨色微微发紫。她凑近细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女子常有的犹豫。
“经书被调包了。“她声音平静,“原版朱砂里混了鸡冠石。“话音未落,经书封皮夹层里,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她戴着鹿皮手套的指尖。
门外突然传来靴子碾碎薄冰的声响,夹杂着玉珂相击之音。
“让开让开!郡王殿下到!
众人慌忙退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踏入义庄。来人一袭靛蓝锦袍,腰间悬着“清澹“字样的玉佩。他面容清冷,眉目如墨,左眼下有一颗极淡的泪痣,通身透着疏离的贵气。
“下官见过郡王。“她声音刻意压低,保持着男子应有的声线。沈砚雪低头行礼,余光瞥见郡王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玄铁指环——这造型奇特的指环,她只在父亲遗留的《奇物志》中见过图样。
郡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在验尸台上。
“哎呀,手滑了。“郡王突然开口,他假装失手打翻茶盏,茶水泼洒在《金刚经》上。在众人忙着擦拭时,沈砚雪敏锐地发现经书第十二页的页脚处,一朵十二瓣莲花的浮水印在茶水浸润下渐渐显现。她呼吸一滞——这图案与父亲留下的金针纹饰分毫不差。
“沈先生是吧?郡王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侧,递还银针匣的动作优雅从容。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萧云璟突然扣住她验尸的手,拇指擦过她虎口薄茧,“听闻虞提刑生前收过个关门弟子……“沈砚雪面色如常,袖中银针却已抵住掌心:“王爷明鉴,下官不过是运气好——贞元十二年那届科举,寒门学子猝死三人,这才轮到备榜的'沈砚'补缺。
“尸体有问题。“郡王忽然提高声音,指尖挑起死者官袍下摆,露出那个诡异的菱形伤口,“看这特殊凶器造成的伤痕...“
“像是西域仪仗队的金菱刺。“沈砚雪刚接话却被打断。
“奉刺史大人令,张大人一案即刻移交刑部!闲杂人等一律退避!“
沈砚雪垂眸收拾银针,余光看见萧云璟袖中寒光一闪——那柄缠着金丝的短刀已然出鞘三寸。更令她心惊的是,师爷身后站着个穿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腰间金鱼袋显示他来自刑部,阴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经书。
是崔鹏。当年主审父亲一案的核心人物。
“王爷。“她不动声色地挡在萧云璟身前,将蒸骨用的苍术包塞进他手中,“您的药材。“
萧云璟放声大笑,醉态毕露:“对对对,本王是来取药的!“他晃着酒壶往外走,经过崔鹏身边时“不小心“将酒泼在对方官服上,“哎呀,又手滑。“
在众人手忙脚乱时,沈砚雪感觉有人往她袖中塞了样东西。待喧闹的人群散去,她才敢展开掌心——是张字条,上面用朱砂写着:
“子时,城隍庙。带上《洗冤别录》和针匣,小心崔鹏。”
她将字条凑近烛火,火舌瞬间吞没了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