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的金属锈味钻进意识体鼻腔时,陆隐的后颈神经接口还在抽痛——那是现实中导电凝胶刺激伤口的余感。
他盯着二十米外那个弯腰焊船的背影,青年陆青崖的蓝布工装沾着焊渣,右手举着的焊枪喷吐橘红弧光,和记忆里七十岁的祖父举着同样工具修自行车的模样重叠。
“爷爷?”陆隐喊了一声,意识体的声带震得发颤。
焊枪突然熄灭。
青年陆青崖直起腰,转身时额角的汗渍在时墟昏黄的光里发亮。
他的眼睛是陆隐熟悉的琥珀色,可瞳孔里没有聚焦,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
“龙骨船厂1987年投产,”青年开口,声音像卡带的老收音机,“一期工程需要3000吨船用钢板,采购单编号——”
“是我,小隐。”陆隐冲过去,意识体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对方工装的纽扣,“您教我认星座的晚上,我把您的茶缸打翻在电路图上,您说‘小祖宗,这比船壳子金贵’——”
青年陆青崖突然捂住太阳穴,指节在虚拟皮肤下凸起成青灰色的棱。“记忆矿脉...开采进度...警告,异常交互...”他喉间发出机械杂音,焊枪哐当掉在地上,在锈蚀的钢板上砸出蛛网般的裂纹。
陆隐后退半步,看见对方瞳孔里闪过数据流——那些绿色的代码正沿着视神经往大脑位置钻。
他想起陈博士说的“历史矿工”,终于明白祖父的意识为何总在重复船厂数据:这具意识体被编程成了自动矿机,所有鲜活记忆都被拆解成“矿脉”,供天枢科技抽取。
“需要切断外部指令源。”陆隐摸向意识体口袋里的扳手,金属握柄的凹痕硌着掌心,“但时墟的权限节点...”
“陆先生?”
清冷女声从背后炸响。
陆隐猛地转身,扳手已经攥在意识体手里——他看见穿黑色战术服的女人站在船锚堆后,领口别着霓虹色警徽,左腕戴着灵枢网络的警用接口环,正举着半透明的数据板。
“赵思涵,市警局网络安全科。”她扬了扬数据板,屏幕上跳动着陆隐的生物信息,“半小时前收到匿名邮件,附件是时墟核心区的监控日志,显示您祖父的意识体被植入了熵增程序。”
陆隐的意识体紧绷起来。
上一次在现实中遇到“不请自来”的人,是天枢科技的安保队撞开实验室门。
他盯着赵思涵的接口环——警用环的纹路是市议会特批的玄武纹,和天枢的朱雀纹截然不同。
“怎么证明不是天枢的人?”他的拇指摩挲着扳手握柄,“他们能伪造任何身份。”
赵思涵没说话,抬手在数据板上划了道。
陆隐的意识体突然接收到一串加密信号——是警局内部的“玄鸟”验证协议,只有持有合法权限的探员才能触发。
他瞳孔微缩,这串代码的哈希值他上周刚帮林晓月优化过,不可能伪造。
“匿名邮件的发件人IP跳了十七层代理,”赵思涵往前走了两步,战术靴踩过焊渣发出细碎的响,“但最后一层用了您实验室的备用服务器。
陆先生,您的同事在帮您。“
陆隐的意识体瞬间发烫。
林晓月发抖的指尖、她比的“OK”手势、备用舱室里久未通风的霉味——所有碎片在意识里拼合。
他松开扳手,金属坠进口袋时发出闷响:“需要我做什么?”
“找熵增协议的控制端。”赵思涵的数据板投射出时墟拓扑图,红色标记在祖父意识体位置疯狂闪烁,“您祖父的熵值已经涨到87%,再晚六小时,他的量子人格就会坍缩成数据尘埃。”
陆隐盯着拓扑图,指尖划过代表“百会穴”的最高权限节点——那是天枢科技CEO的专属接口。“协议藏在记忆锚点里。”他突然想起机械音的警告,“时墟的每个意识体都有自己的锚点,祖父的锚点是龙骨船厂,所以协议...”
“在船厂的动力舱。”赵思涵的手指点在拓扑图的某个暗格,“我黑进天枢的维护日志,发现所有‘历史矿工’的熵增程序都绑定在原生记忆最牢固的区域。”
两人冲向船厂深处时,时墟的光突然开始扭曲。
原本锈红的钢板泛起紫斑,远处的船锚堆像被无形的手揉捏,变成扭曲的莫比乌斯环形状。
陆隐的意识体撞上无形的墙——那是天枢的防御程序启动了。
“他们发现我们了!”赵思涵的数据板迸出蓝色火花,“防御协议是量子纠缠态的,切断一个节点会触发所有镜像!”
陆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祖父的意识体正在二十米外,被无数绿色数据流缠住,像只困在蛛网里的萤火虫。
扳手在口袋里发烫,那是祖父现实中修了三十年船的工具,每道凹痕都浸着机油和岁月的温度。
“跟我来!”他拽着赵思涵冲进动力舱,金属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墙上的仪表疯狂旋转,显示着“熵增速率200%”“记忆坍缩倒计时05:59”。
陆隐扯下领口的权限码挂件——那是他的生物芯片,刻着“时茧计划”首席架构师的最高权限。
当芯片插入控制台的瞬间,整个时墟发出尖啸。
陆隐看见全息屏上跳出“熵增协议V3.1”的代码,核心指令是“抽取记忆熵值转化为商业能源”。
他的手指悬在“终止”键上方,突然听见机械音在意识最深处炸响:“小心你最亲近的人——”
“陆隐!”赵思涵的尖叫混着电流杂音,“防御程序突破了动力舱屏障!”
陆隐转头的刹那,看见无数黑色触须穿透舱壁。
那些触须裹着恶意代码,所过之处,祖父意识体的焊枪、船锚堆的锈迹、甚至时墟的光都在被吞噬。
他按下“终止”键,控制台迸出刺目白光,同时意识体被触须缠住,疼得几乎要碎裂。
“走!”他拽着赵思涵冲向舱门,“协议终止需要三分钟,趁现在——”
舱门在他们身后炸裂。
陆隐看见天枢的标志在黑烟中浮现,朱雀火纹舔着他的意识体边缘。
赵思涵的数据板突然射出强光,在触须群中劈开条血路。
两人跌跌撞撞跑出货舱,回头时,动力舱的白光正裹住祖父的意识体,青年陆青崖的瞳孔终于有了焦距,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喊“小隐”。
但没时间了。
时墟的防御程序正在重组,触须群发出饥饿的嘶鸣。
陆隐攥紧扳手,拉着赵思涵冲向意识撤离点。
在意识即将抽离时,他瞥见动力舱控制台的日志最后一行:“熵增协议终止触发者:陆隐/关联人:林晓月...”
现实中的神经接口舱弹出时,陆隐的后颈伤口渗出血珠。
他盯着天花板的应急灯,手机在旁边震动——是林晓月的消息:“速删实验室B区监控,他们查过来了。”
而在时墟深处,那道机械音仍在回响,只是这次多了丝人的温度:“他说...要保护好小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