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三天(下午)
沪剧事件后,陈默对小哲的观察变得隐秘而细致。这孩子白天依旧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画。他的画作主题越来越单一:扭曲缠绕的藤蔓般的线条,漩涡,以及漩涡中心那个越来越清晰、却始终面目模糊的蜷缩人形。颜色多以深红、暗蓝、墨黑为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陈默试图和他交流,得到的回应只有沉默或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沈玉梅解释说是“自闭症”,但陈默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空洞背后,似乎隐藏着别的什么。
沈玉梅则显得更加焦躁不安。她总在陈默上班后,带着小哲出门,一去就是大半天,回来时神色疲惫,眼神游移。陈默问起,她就支吾着说带小哲去公园散步,或者熟悉周围环境。但陈默注意到,她带出去的旧布包,有时回来时会鼓起一角,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这天下午,陈默轮休。他特意没有提前告知,想看看姨妈到底在做什么。临近中午,沈玉梅果然又带着小哲出门了。陈默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们并没有去公园。沈玉梅牵着小哲,穿街过巷,脚步匆忙,最后竟然走进了城市边缘一片破败的老城区。这里的建筑低矮陈旧,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腐气。她在一个挂着褪色“问事”招牌、门口贴着褪色符咒的狭窄店铺前停下,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拉着小哲闪身进去。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神婆?算命的?姨妈找这种人做什么?他躲在对面一个废弃的报亭后面,耐心等待。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沈玉梅才带着小哲出来。她的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黄纸包着的小包裹。小哲则显得有些萎靡,头垂得更低了。
陈默没有立刻现身,等他们走远,他才走到那家店铺门口。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香烟缭绕,供着一尊面目模糊的神像。一个穿着花哨、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闭着眼念念有词。陈默的出现似乎打扰了她,她睁开浑浊的眼睛,不耐烦地挥挥手:“今天不接客了,走吧走吧。”
“刚才那对母子,他们来问什么?”陈默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殡仪馆工作养成的冷硬。
老妇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陈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哟,打听别人隐私啊?我们这行有规矩,天机不可泄露。”她拖长了音调。
陈默掏出一张钞票放在神龛前:“规矩是死的。我只想知道她们问了什么。”
老妇人瞥了一眼钞票,干瘪的嘴唇咧开一个诡异的笑:“那孩子……啧啧,不一般呐。身上有‘东西’,阴得很。他娘来问怎么‘送’走。我说难,缠得太紧,得知道根由才行。她好像知道点啥,又不肯说透……只求了些‘镇’的东西。”她指了指陈默放下的钱,“再多点,或许我能告诉你点‘根由’的线索?”
陈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神婆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问题出在小哲身上!而且姨妈知道内情!那个所谓的“东西”是什么?“根由”又是什么?他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晚上,陈默在客厅用笔记本电脑查询关于“自闭症儿童异常行为”和“民间通灵传说”的资料,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沈玉梅哄睡了小哲,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坐在沙发另一头,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陈默……”她声音沙哑地开口,“你……你相信这世上有……有那种……能看见‘那边’的人吗?”
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姨妈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苍老和惶恐的脸。“我的工作,就是送人去‘那边’。”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吗?还有,你到底在怕什么?”
沈玉梅浑身一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我怕……我怕小哲他……他被他外婆带走了啊!”她压抑着哭声,肩膀剧烈耸动。
“外婆?”陈默愕然,“我妈?她不是早就……”
“就是你妈!”沈玉梅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她……她一直在!她舍不得小哲!她在通过小哲……跟我说话!那沪剧……你听到了吗?那是她生前最爱唱的!是小哲……是小哲在唱给她听!或者说……是她……在借小哲的嘴唱啊!”她的话语混乱而惊悚。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卧室里传来的沪剧……母亲……小哲……通灵?姨妈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许多疑窦的锁。小哲怪异的画,那扭曲的线条和漩涡中心的人形,难道画的就是……?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姨妈,你说清楚!我妈……她为什么会缠着小哲?她不是最疼我吗?”
沈玉梅却像被自己刚才的话吓到了,猛地捂住嘴,拼命摇头:“不……我不能说……姐她不让我说……她说这是诅咒……是报应……说出来会害了你和小哲……”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什么诅咒?什么报应?你瞒着的事情,已经把小哲卷进来了!”陈默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严厉,“看看小哲现在的样子!他快被拖垮了!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沈玉梅被他摇得说不出话,只是流泪,眼中充满了痛苦、悔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小哲小小的身影站在门缝的阴影里,依旧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客厅的方向。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画好的画纸,深红色的蜡笔涂满了整张纸,像一片凝固的血泊。
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沈玉梅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向小哲。陈默也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这孩子,听到了多少?他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