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地下室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我脸上。我睁开眼，发现昨晚读《悟空传》时睡着了，书还摊开在胸口。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书页上沾了些口水，已经干了，留下浅浅的皱痕。
窗外传来垃圾车的声音，还有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我坐起身，发现昨晚没脱衣服就睡了，牛仔裤硌得大腿生疼。从床上爬起来时，一本书从被子上滑落到地面——是那本《悟空传》，封面上孙悟空的金色剪影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我弯腰捡起书，随手翻到昨晚读到的那页。书页边缘已经被我捏出了褶皱，那段话下面还用指甲划了道印子：
“你以为你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但是在你四周有很多看不见的墙，其实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我盯着这段话看了许久，喉咙发紧。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取经路上，我以为成佛就是终点；而现在，我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还没着落。
肚子咕咕叫起来，我这才想起昨天只吃了一包干方便面。打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连调料包都没剩下。我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摸出最后五块钱，准备去小区门口买两个包子充饥。
洗漱时，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袋浮肿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陌生。这是我吗？是那个曾经让天庭闻风丧胆的齐天大圣？我伸手摸了摸耳后的金箍棒，它依然静静地藏在那里，仿佛在提醒我过去的荣光。
“孙老师，今天这么早？“小区门口，卖包子的刘婶热情地招呼我。她总是叫我“孙老师“，因为我告诉她我以前是马戏团的老师。
“嗯，有点事。“我买了两个肉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滚烫的肉汁烫到了舌头，但我顾不上那么多，饥饿感已经占据了全部思绪。
回到地下室，我打开那台老旧的电视机，调到早间新闻。主持人正在报道某地新建的“西游主题公园“，画面闪过一座金光闪闪的孙悟空雕像，造型夸张得可笑，手里拿着根碗口粗的金箍棒，摆出个浮夸的pose。
“据悉，该主题公园投资超过十亿元，其中'大闹天宫'4D体验馆更是采用了最新科技...“
我关掉电视，胸口发闷。十亿元建个主题公园，而我却为五块钱的包子发愁。这个世界怎么了？
从床头拿起那本《悟空传》，我决定今天哪儿也不去，就把它读完。书页在我指尖翻动，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心上：
“我有一个梦，我想我飞起时，那天也让开路；我入海时，水也分成两边...“
这不正是我当年的心境吗？年少轻狂，以为天地都要为我让路。而现在呢？连个城管都能把我赶得东躲西藏。
读到中午时分，我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合上书，我呆坐在床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腾，像是被压抑了五百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不能就这样让“齐天大圣“变成一个供人娱乐的符号。
从抽屉里找出房东淘汰给我的那部老年机，我拨通了林小飞的电话——就是前几天在二手市场遇到的那个cosplay社团的年轻人。
“喂，是林小飞吗？我是...天桥上变魔术的那个。“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哦！大师！“电话那头传来兴奋的声音，“您考虑好了？要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吗？“
“嗯，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只表演魔术，我想...讲讲真正的孙悟空是什么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哇，这个主意太棒了！我们正缺这种深度内容。您对《西游记》很有研究？“
“算是吧。“我苦笑道。
“那太好了！报酬还是五百，时间下个月三号下午两点，地址我短信发您？“
“我...没有短信功能。“我尴尬地说，“要不你再说一遍，我记下来。“
“啊？“林小飞显然很惊讶，但还是把地址详细报了一遍，“师范大学学生活动中心三楼，动漫社展区。“
挂断电话后，我坐在床边，盯着手中的《悟空传》。这本书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封闭已久的心门。也许，是时候让世人认识真正的孙悟空了。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了解更多——了解现代人是如何看待“孙悟空“这个形象的。我想起前几天在天桥表演时，那个用手机录像的女孩说的“知乎“。那似乎是个可以讨论问题的地方？
收拾了一下，我决定去网吧。小区附近就有一家，虽然环境差了点，但胜在便宜。推开网吧厚重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烟味和汗臭味。几个年轻人正戴着耳机大呼小叫地玩游戏，屏幕上闪烁着血腥的打斗画面。
“上网？“柜台后的网管头也不抬地问。
“嗯，一个小时。“
“身份证。“
我的心一沉：“忘带了，通融一下？“
网管终于抬起头，打量了我几眼：“加五块。“
我掏出十块钱递过去，他给了我一张写有密码的小纸条：“37号机。“
找到机器坐下，我笨拙地打开浏览器。上次用电脑还是三年前，操作起来有些生疏。在搜索栏输入“知乎“，第一个结果就是。
注册账号时，我给自己取名“行者孙“——既不会太直白，又能暗示身份。注册完，我在搜索框输入“孙悟空“，立刻跳出无数相关问题：
“孙悟空为什么打不过如来？“
“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到底是谁？“
“孙悟空和二郎神谁更厉害？“
“为什么现在的孙悟空都在谈恋爱？“
最后一个问题引起了我的注意。点进去，最高赞回答写道：
“因为当代观众喜欢看感情戏啊！《西游记》原著里孙悟空就是个暴力狂，放现在根本过不了审。给他加感情线，既能吸引女性观众，又能制造话题...“
我气得手指发抖，在评论区打字：“放屁！孙悟空大闹天宫是因为不甘被欺压，不是暴力狂！而且他根本不会谈恋爱，你们这是歪曲原著！“
发送完，我又点开另一个问题：“如果孙悟空活在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下面的回答五花八门：
“肯定是个网红，天天直播大闹天宫。“
“会被招安去特种部队当教官。“
“估计在工地搬砖，毕竟猴子最适合干这个了。“
“可能是个愤青，天天在网上喷体制。“
我越看越气，干脆自己提了个问题：“你们觉得真正的孙悟空是什么样的？“
问题发出去后，我刷新了几次，很快有了第一个回答：
“谢邀。孙悟空就是个被体制化的悲剧人物。从反抗到被招安，最后成了既得利益者，这不就是大多数人的写照吗？“
我立刻反驳：“你完全错了！孙悟空从未被体制化，成佛后他依然是那个叛逆的齐天大圣！“
对方很快回复：“呵呵，看过《悟空传》吗？建议你去读读再来说话。“
我愣住了。他们居然用《悟空传》来反驳我这个本尊？但转念一想，这本书确实比那些电视剧更接近真实的我。
正当我准备继续争辩时，一条私信弹了出来：
“哥们，看你回答挺有意思，加个微信聊聊？我是研究西游文化的。“
发信人ID是“天蓬转世“。我苦笑一下，回复道：“没有微信，就在这聊吧。“
“这么old school？“对方回复，“行吧。我看你挺懂孙悟空，有没有兴趣写点东西？我在做自媒体，需要这类内容。“
写点东西？这个提议让我心动。也许我可以通过文字，让更多人了解真相。
“可以考虑，报酬怎么算？“
“看质量，一篇一千字左右的文章，阅读量过万给三百，过十万给一千。“
我快速算了一下，如果能写几篇，下个月的房租就有着落了。
“好，我试试。“
“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真没有，就站内信吧。“
“行吧，怪人。先发篇样稿给我看看。“
关掉私信窗口，我又回到知乎首页。一个热榜问题吸引了我的注意：“为什么现在的孙悟空形象越来越娘？“
最高赞回答是一张图片，对比了86版《西游记》和最近某部网剧中的孙悟空造型。前者虽然毛脸雷公嘴，但英气逼人；后者则画着眼线，戴着美瞳，活像个偶像明星。
评论区炸开了锅：
“现在什么都要卖腐，吐了。“
“你们懂什么？这叫与时俱进！“
“原著里的孙悟空本来就很美型好吗？'金睛火眼，铜头铁臂'，这不就是小狼狗设定？“
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噼里啪啦地打字：“胡扯！孙悟空是战士，是反抗者，不是给你们意淫的小白脸！他大闹天宫时...“
打到一半，我突然停住了。大闹天宫时我是什么样子？真的是纯粹的反抗吗？还是也有逞强好胜的成分？五百年来，我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
网吧的计时器提醒我只剩十分钟了。我赶紧保存了草稿，继续浏览其他问题。一个标题让我手指一颤：“如果孙悟空知道自己被改编成这样，会怎么想？“
下面的回答大多是调侃：
“肯定气得再闹一次天宫。“
“会告编剧侵犯肖像权吧。“
“可能早就习惯了，毕竟连斗战胜佛都当了，还在乎这个？“
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写下回答：
“他会愤怒，但更多的是困惑。为什么后人只记住了他的形象，却忘记了他的精神？为什么把他的反抗简化成打斗，把他的追求自由美化为叛逆？孙悟空不是符号，他曾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有血有肉，有骄傲也有脆弱...“
打完这些字，我的手心已经全是汗。点击发送后，我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
时间到了，电脑自动锁屏。我走出网吧，阳光刺得眼睛发疼。刚才的那些对话在我脑海中回荡，尤其是那个“天蓬转世“的邀约。也许写作真的是条出路？既能赚钱，又能为真正的孙悟空正名。
回到地下室，我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旧笔记本，封皮已经泛黄卷边。翻开第一页，我郑重地写下标题：《一个猴子的自白》。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我才写下第一段：
“我不是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孙悟空。我不会谈恋爱，不会卖萌，更不会对着唐僧哭哭啼啼。我是齐天大圣，是曾经让天庭颤抖的妖猴，是...“
写到这里，我又停住了。这样的开头会不会太咄咄逼人？现代读者能接受这样的孙悟空吗？
我撕掉这一页，重新开始：
“很多人问我，大闹天宫时怕不怕。说实话，当时根本没时间害怕。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反抗，就永远只能当个养马的弼马温...“
这一次，文字如泉水般涌出。我写花果山的日出，写蟠桃园的诱惑，写炼丹炉里的煎熬，写五行山下的孤独...五百年的记忆在笔尖流淌，时而激越，时而低沉。
写到黄昏时分，我已经完成了三千多字，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酸痛不已。重读一遍，虽然文笔粗糙，但字字发自肺腑。我决定把其中一部分发给“天蓬转世“看看。
再次来到网吧，我把文章输入电脑，发给了那个自媒体人。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我不断刷新页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半小时后，回复来了：
“卧槽！哥们你太牛了！这视角太独特了，简直像是孙悟空本人写的一样！就是文笔糙了点，但内容绝对爆款！能不能连载？每篇加价50%！“
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打字回复：“可以，但有个条件——不能改我的核心观点。“
“没问题！第一篇明天就发，标题我帮你想好了：《真实版大圣自述：你们都被电视剧骗了》“
虽然标题有些耸动，但我还是同意了。关掉电脑，走在回地下室的路上，我的脚步比往日轻快许多。五百年来，我第一次感到有了目标，有了方向。
回到住处，我继续伏案写作。这一次，我开始回忆取经路上的经历。那些被电视剧美化或简化的故事，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写到深夜，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放下笔，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向窗外。城市的夜空依然看不见星星，但我的心中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躺在床上，我回想起《悟空传》中的一句话：“也许每个人出生时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从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的美猴王，到现在蜗居地下室的落魄中年人。但成长不意味着放弃，而是学会用新的方式战斗。
明天，我的文字将被成千上万人看到。他们能认出文字背后那个真实的孙悟空吗？
带着这个疑问，我沉入梦乡。这一次，我梦见自己站在云端，手持金箍棒，面对的不再是天兵天将，而是无数闪烁的屏幕。每一块屏幕上都显示着不同的孙悟空形象，有的威武，有的滑稽，有的甚至妩媚...我举起金箍棒，却没有砸下去，而是轻轻点地，让所有屏幕都显示出同一行字：
“我是齐天大圣，这是我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