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灰瓦的学馆里,朱红色的告示刚贴到照壁上,墨迹还带着潮气。
陈砚挤开围看的学子,踮起脚瞅见“模拟策论考”几个大字,后槽牙下意识地咬了咬——他最怕之乎者也的策论,上辈子写周报都能卡壳,何况这古代的八股文呢?
“陈秀才来得正好。”孙先生扶了扶玳瑁边框的眼镜,白色的胡须在风中晃动,“明日申时开考,题目是《论乡试公平之道》。”他扫过人群里绷着脸的张子昂,又补充了一句,“文章贵在有新意,但必须符合圣人之道。”
张子昂立刻挤到前面,锦靴碾过青砖的缝隙:“孙先生放心,学生一定以孔孟之道为纲领,写一篇正统的论文。”他斜眼瞥了一下陈砚,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倒是有些人,怕是要把‘666’都写进策论里当作典故用。”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陈砚摸着后颈笑着说:“张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要是真写‘666’,您不得连夜去孔庙烧高香啊?”人群里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张子昂耳朵尖通红,攥着袖口的手青筋直跳,偏偏孙先生在旁边,只得甩袖转身,锦袍扫得告示角哗哗作响。
回醉月楼的路上,陈砚怀里的砚台硌得他生疼。
他蹲在巷口啃着糖糕,望着青石板缝隙里的野草发起呆来——他翻了半宿往届的策论,满纸都是“臣闻尧舜之治”“圣人云”,看得他脑袋都大了。
突然想起上辈子做用户调研时,领导拍着桌子喊“要抓住用户的痛点”,他眼睛一亮:“乡试公平?考生的痛点不就是舞弊、走后门、刷题没用、关系户横行吗?”
第二天申时,学馆的书案上摆着新裁的竹纸,墨香混合着窗外槐花的香气飘了进来。
陈砚捏着笔杆,盯着“论乡试公平之道”的题签,突然笑出了声——他想起上辈子给甲方改方案,甲方要求“创新但不能太离谱”,跟这策论的要求倒像是孪生兄弟。
笔锋还没落,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引经据典,只说考生的苦处。
“如今科举的弊端,就像旧衣服裹着新身体,补丁摞着补丁还是漏风。”他笔尖飞舞,“考生的痛苦有三点:一是阅卷不公平,同样的文章分数却不同;二是关节横行,黄金可以通神;三是监督形同虚设,举报反而遭到诬陷。”写到这里,他顿了顿,想起上辈子公司搞“匿名互评”时效率翻倍,大笔一挥,“如果仿照商队押镖的方法,实行‘匿名批卷’;效仿赌坊摇骰子的办法,实行‘随机分组’;设立‘举善局’就像市井的茶肆一样,广泛接纳监督——如此,科举就像新磨的镜子,可以照见真正的人才。”
交卷的时候,张子昂凑过来扫了一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你、你竟然把策论写成了账房先生的流水账?”陈砚把卷子往孙先生的案上一递,冲他挤了挤眼睛:“张公子别急,等发榜了再骂也不迟。”
发榜那天,学馆照壁前围得水泄不通。
张子昂攥着自己的卷子,指尖都发白了——他引用了七处《论语》、五处《孟子》,文章像老茶一样醇厚,可榜上“甲等”两个字却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陈砚的名下。
“荒唐!”张子昂啪地一声摔了卷子,锦靴跺得青石板直响,“这样俚俗的文章也配得上甲等?”他冲上前去要扯告示,柳如烟突然拦在中间,用帕子掩着嘴笑着说:“张公子且看看这篇文章——说的可都是咱们去年乡试遇到的糟心事啊?”她从袖中摸出半页纸,正是陈砚策论的誊抄,“我抄了给父亲看,他说‘虽然没有典故,但比那些掉书袋的文章实在’。”
张子昂太阳穴突突直跳,猛地转身向孙先生作揖:“先生明察!这样的妖文如果传出去,一定会败坏科举的清誉!”孙先生捻着胡须,镜片后的目光从陈砚的卷子移到窗外——月光透进来,在“勤”字匾上镀了一层银。
他翻开陈砚的卷子,见卷尾批着“言辞虽然俚俗,但道理却很中肯。可惜,不是士子应该有的文风”,又补了一行小字:“可以送给京中的各位大人参考。”
“张生。”孙先生放下笔,“你的文章就像精雕细琢的玉佛,自然贵重;陈生的文章就像粗陶饭碗,却能装得下万家饭。”他敲了敲陈砚的卷子,“科举要的是治理天下的人才,而不是掉书袋的傀儡。”
陈砚站在人群后面,摸着怀里的砚台直乐。
直到暮色弥漫进学馆,他才慢悠悠地回醉月楼。
楼前的灯笼已经点亮,李清君倚在门框上,手里攥着账本,眉梢微微蹙起:“今天楼里安静得反常——往常这个时候,楼下早就坐满了听你讲‘关键绩效指标’的学子。”
陈砚刚要搭话,小六子从巷口跑过来,发辫上沾着草屑:“陈公子!李娘子!城西新开了一家‘雅韵楼’,说是请了……请了一个会说评书的先生!”他喘得直咳嗽,“那楼里飘出来的香粉味,隔三条街都能闻得到!”
李清君指尖轻轻按了按腰间的匕首,眼波在灯笼下流转。
陈砚望着她微抿的嘴角,突然觉得这酸秀才的日子,总有一些新麻烦——但麻烦里,倒也藏着说不出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