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百年前的一个夏夜,庐山三叠泉突然涌出暗红色的水,瀑布轰鸣声中夹杂着龙吟。当地渔民在浔阳江边看见一条青色巨龙虚影盘踞江底,鳞片映照着万家灯火。次日,白鹿书院的山门被血雾封住,所有试图进入的学者皆迷失在山道,直至七日之后,衣衫褴褛的幸存者踉跄而出,口中反复念叨着“赤渊裂,鳞奴现”的疯言。
这个传说在九江流传至今,被当作茶余饭后的怪谈。但林九江知道,这绝非虚构——因为他掌心那道“浔”字龙纹,每逢雷雨之夜便会灼热刺痛,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存在在血管中蛰伏。
庐山夏夜的蝉鸣裹挟着湿漉漉的雾气,像无数细密的银针扎进耳膜。林九江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手电筒光束在浓雾中劈开一道晃荡的隧道。高考前最后一天,他逃开了补习班老师絮絮叨叨的唠叨,独自背着帆布包踏上这座从小听到大的“人文圣山”。山腰处的白鹿书院钟声忽远忽近,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又像是某种警告。
他记得母亲总说,庐山有灵。可灵在哪?是朱熹讲学时挥笔写下的“理学渊薮”,还是李白醉吟“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此刻他只觉得山道湿滑,汗水浸透的校服贴着脊背,蝉鸣声里还夹杂着不知名的沙沙响——像是碎石在岩缝间缓慢挪动。
“这鬼天气,明明预报没雨……”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鞋底突然踩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手电筒光束扫过,却是一团腐烂的松果,暗红色的汁液渗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林九江胃里一阵翻涌,加快脚步朝山顶走去。转过一道弯时,云层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月光本该是温柔的,可此刻倾泻而下的却是暗红色的光晕,将整个山脊染成血色。林九江脚下一软,险些跌进道旁的灌木丛。那些平日翠绿的叶片此刻泛着铁锈色,枝条虬曲如龙爪,仿佛随时要抓住他的脚踝。他慌忙后退,手电筒光束扫过山体时,竟照出一片粼粼波光——岩石缝隙里渗出无数细小的水珠,像活物般顺着石纹向上攀爬,汇成一道银色溪流。
水珠碰到皮肤时带着刺骨的寒意。林九江缩回手,掌心忽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摊开手掌,一个“浔”字形状的龙纹凭空浮现,青色的鳞片纹路在皮肤下蠕动,仿佛有生命在血管中苏醒。龙纹边缘泛着诡异的金芒,像是熔化的金属在皮下流动。他惨叫出声,却听见山体内传来一声悠长的龙吟,低沉浑厚,仿佛地底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是水龙脉的觉醒。”清冷的女声自雾中传来,带着古琴弦般的颤音。林九江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少女站在石阶高处,月光在她发梢凝成银霜。她的衣襟绣着暗纹,若隐若现的云纹间游动着青色小龙,腰间悬着一把古琴,琴身刻满晦涩的符文。少女脖颈间悬着一枚古玉,玉色温润如水,刻着与林九江掌心相同的“浔”字。
林九江后退半步,手电筒光束晃过她的脸。少女面容清冷如月,眼瞳却是罕见的琥珀色,深处闪过一抹金芒,仿佛藏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生命。她踏雾而下,每一步都轻若鸿毛,石阶上的青苔竟在她足底凝结成冰。
“你叫林九江?”她停在三步之外,罗盘指针骤然指向林九江的心脏位置,青铜指针发出嗡鸣,“浔阳林家第九代守脉人,对吧?”
“你在说什么?”林九江掌心龙纹灼痛加剧,汗水与冷汗混在一起淌下。他试图擦掉掌心的纹路,却发现龙纹已经渗入皮肤,如同与生俱来的胎记,“什么守脉人?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女忽然露出苦笑,眼瞳深处的金芒化作一丝无奈:“苏青璃,白鹿书院第七十二代琴主。三百年前,你林家先祖与我苏家订立血契,共同镇守庐山龙脉。如今契约重燃,你的血……是唯一的钥匙。”
话音未落,山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血色月光骤然沸腾,无数黑影自岩缝中涌出——鳞片覆盖的人形生物,瞳孔泛着幽蓝,正朝着他们所在的山道逼近。那些鳞片并非死物,而是像活鱼般在肌肉上起伏,鳞片下露出扭曲的人脸,有些还带着残存的五官轮廓。
“鳞奴。”苏青璃抽出腰间古琴,琴弦无风自颤,发出冰裂般的声响,“龙族最底层的傀儡,靠吞噬活人血脉维持形体。它们本该被封在赤渊之下,如今裂隙开启……说明有人动了禁咒。”
林九江眼睁睁看着最近的黑影撕碎一棵百年樟树。鳞片下的人脸发出凄厉惨叫,却很快被鳞片覆盖,化作一片死寂的扭曲。恐惧化作肾上腺素,他本能地转身逃跑,却听见身后传来苏青璃的冷笑:“跑?它们会循着你的龙纹追到天涯海角。”
掌心龙纹暴亮,灼痛如万蚁啃噬。林九江惨叫着挥拳砸向最近的鳞奴,却看见拳头穿过鳞片组成的躯体,只在空气中留下涟漪。鳞奴的爪子擦过他脖颈,带起一道血线。血腥味刺激了更多黑影,它们发出沙哑的嘶吼,鳞片摩擦声如地狱齿轮转动。
“不对,你的能力还在沉睡。”苏青璃将琴身横在胸前,十指如蝶舞,琴弦迸出冰蓝色的光丝,“集中精神,感受地脉中的水……它们与你同源。”
林九江闭眼凝神,灼热龙纹几乎灼穿皮肤。刹那间,他听见无数声音:山涧的潺潺、江流的浩荡、地下深处传来远古的潮汐声。掌心龙纹突然溢出青色的雾气,雾气触及地面时,那些暴动的山泉突然有了方向,化作水盾挡在两人身前。
鳞奴撞上水盾的瞬间,林九江第一次尝到了“掌控”的滋味——水盾在他意念中变形,化作尖刺将鳞奴穿透。残躯落地时,鳞片却诡异地蠕动重组,化为更多黑影。他踉跄后退,踩到一块松动的岩石,险些跌下山崖。
“杀不绝的。”苏青璃指尖划过琴弦,音波如水纹扩散,鳞奴动作骤然迟缓,鳞片间渗出黑血,“必须赶到三叠泉源头,用你的血封住赤渊裂隙。否则龙脉暴走,整个九江都会沦为赤渊的入口。”
林九江咬牙跟上,血色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山道尽头,轰鸣声已化为地底的咆哮,仿佛巨龙即将破壳而出。他回头望去,鳞奴群如黑色潮水涌来,却总被苏青璃的琴音困在原地。少女的背影清冷如雪,每一步都踏在鳞奴的爪尖上,衣襟被血雾浸染,却不见一丝慌乱。
“凭什么相信你?”林九江喘着气问,掌心龙纹的灼痛几乎让他握不住手电筒,“你连来历都没说清楚!”
苏青璃忽然停下脚步,琥珀色眼瞳映出血色月光:“林家世代守脉,浔字龙纹便是契约印记。你小时候发烧昏迷时,是不是总梦见一条青色的龙在江底盘旋?那不是幻觉,而是龙脉的呼唤。”她抬手轻触林九江的额头,指尖沁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祖父在书房对着古卷喃喃自语,父亲总在深夜擦拭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母亲禁止他靠近浔阳江的某个码头……
“契约每代只能觉醒一人。”苏青璃收回手,琴弦再度紧绷,“而你,是唯一能感应到赤渊裂隙的人。你的血,是打开也是封印的钥匙。”
山风忽然转为呼啸,血色月光中飘来细碎的鳞粉。林九江猛然抬头,只见山巅的岩石裂开一道缝隙,黑红色的岩浆从中涌出,映得半边天空如血色晚霞。鳞奴群发出狂喜的嘶吼,潮水般朝裂隙奔去。
“没时间解释了!”苏青璃拽住林九江手腕,古玉与他的龙纹相触时迸出青光。两人在山道上疾驰,水珠从林九江掌心不断溢出,化为冰棱刺向追来的鳞奴。那些冰棱带着青龙的纹路,每一次击中目标都让林九江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满足——仿佛他体内沉睡的某种力量,正被逐渐唤醒。
转过最后一道弯时,三叠泉的轰鸣声扑面而来。瀑布自百米高空垂落,在月光下化作三道银练。然而此刻,泉水中夹杂着暗红色的血丝,水雾中飘浮着无数细小的鳞片。裂隙就在瀑布源头,黑红岩浆不断涌出,侵蚀着周围的岩石。
“就是这里。”苏青璃将琴立在岩边,指尖飞速拨动琴弦,音波化作无形屏障挡住追来的鳞奴,“割破掌心,让血流入裂隙。”
林九江颤抖着举起手掌,龙纹此刻已蔓延至整条手臂,鳞片纹路下渗出青色的血珠。他想起母亲曾说,林家守脉人死后,血液会化作江水,滋养龙脉千年。此刻掌心被古玉轻轻一划,鲜血喷涌而出,带着灼热与刺痛。
血珠坠入裂隙的瞬间,地底传来一声震天怒吼。岩浆逆流而上,被鲜血染成诡异的青红之色。林九江的视野突然模糊,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古老的祭坛上,林家先祖与白衣女子对饮血酒;青色的巨龙盘踞在江底,鳞片映照着万家灯火;鳞奴群在血色月光下撕裂无数躯体,将血脉注入裂隙……
苏青璃的琴音骤然高昂,古玉与林九江的龙纹共鸣,迸出刺目青光。裂隙开始收缩,岩浆被鲜血驱散,化作一缕缕青烟。鳞奴群发出痛苦的嘶鸣,鳞片纷纷剥落,露出底下早已腐烂的躯体。
当最后一丝岩浆消失时,血色月光褪去,皎月重新悬在天际。林九江瘫坐在岩石上,掌心龙纹黯淡下来,却仍在皮肤下微微蠕动。苏青璃收起古琴,望向重新清澈的三叠泉,眼瞳中的金芒渐隐。
“封印暂缓了。”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疲惫,“但赤渊不会善罢甘休。林九江,你准备好了吗?属于你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