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恶念

将紫檀木的拐杖搁在廊下,陆观风示意许凌波一起坐下,接着把受伤的左腿搭上来。

许凌波不解,疑惑看向搭在身旁的长腿,眸光微动,忽然明白他是想让自己按摩,摩挲着指尖的粉感,她抿唇轻笑,低头仔细按了起来。

瞧她一副乖顺的模样,陆观风的目光停在许凌波额角细密的汗珠上,唇角不自觉溢出一抹欢喜,“只要没有二心,你还是照常在月舒身边服侍的。”

自己既肯让她服侍,就说明还当她是陆府中人,她也不必因此难过了。

许凌波垂眸不语,手上却暗暗用力,恨不能当即掐死陆观风。是非不分对她一顿威胁,现在又说让她继续在陆月舒身边服侍,服侍人是什么值得令人歌颂的奖赏吗?

就在许凌波朝一块软肉拼命使劲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句“嘶”,惊得她动作一僵,立刻松了手。

飞快整理好陆观风衣衫,许凌波不敢细看陆观风眉毛拧到一处的痛苦表情,撂下一句“公子既然没有别的吩咐,紫韵就先离开了”,接着两步并作一步飞速逃离现场。

揉着疼得厉害的腿肉,陆观风望着许凌波仓皇而逃的身影,唇边忽然勾出一抹笑意,小姑娘还挺记仇。

疼痛稍缓,他拿起拐杖,迈腿欲走,却瞥见清水微波的衣衫之间暗色痕迹斑斑点点,拼凑起来正是某人刚刚揉捏过的痕迹。

陆观风脸上的笑忽然僵掉,快步前行,紫檀木拐杖擦过地面“吱呀”作响,他猛地停下,调整姿势,收敛步伐,一轻一重,三腿缓行。

——

陆月舒院子里,陆月舒望着手里的请帖面带愁容,一双水光潋滟的美眸霎时愁云惨淡,许凌波刚进门就见到这幅场景,在水里洗了洗手,匆忙过来询问出了何事。

陆月舒把信递给她,“天晴祖母寿诞,邀我过府庆贺。”

许凌波当即明白。方天晴是陆月舒的手帕交,与她一向交好,方家祖母的寿诞实在不该推拒。可陆月舒刚刚以“见血不吉”的说法阻了洛王府成亲仪式,现在又以什么样的理由去方府祝寿。更何况,如今她婚仪已过,仍未过门,洛王府又迟迟不派人重新商议婚期,外面的传闻还不知有多么难听。去与不去,却是难题。

方天晴信中写得明白,方家不信什么吉与不吉的说法,若陆月舒来,方家诚心欢迎,若不来,方家也能谅解。如此真心实意,也难怪陆月舒发愁。

垂眸思索了一番,许凌波建议,“不如请夫人代去。夫人不曾沾染不吉利的说法,请她前去既全了小姐与方小姐姐妹之情,又不至于招惹口舌。”

陆月舒欢欣,当即要去请人,走到陆夫人门外就被拦下了。

王嬷嬷进去禀报一声,得了吩咐行礼道,“夫人谅解小姐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必请安了。至于旁的事情,小姐尽可以自己去办,夫人绝不会持不同意见。”

闻言,陆月舒因匆匆赶来而热到绯红的面颊霎时雪白,抱臂站在太阳地里,心却如同被扔进了冰水里,寒意彻骨。

若是寻常人家得母亲如此许诺,定然喜不自胜,可她如今身处风口浪尖,正是需要双亲庇佑之时,父亲不管,母亲不顾,她如何解开眼前困局。

恭敬行礼道别,陆月舒竭力保持镇定,直到走出陆夫人院子才面露哀色,“紫韵,我该怎么办?”

虽然偶尔听过父母弃养的新闻,可如陆与民夫妇这般如此不关注孩子的父母,却是许凌波此生第一次见到。

她掏出帕子,小心为陆月舒拭泪,轻声安慰,“不如我们干脆不去了,就在府里躲清静,再说了,连着早起两日,又走了那么多路,我早就累了,想多睡一会儿。”

见陆月舒不语,许凌波心知陆月舒大抵是想去亲自祝寿,瞥见红色的廊柱,一个念头忽然计上心头。

“小姐,我们不如邀大少爷同去。有大少爷在,自然方便许多。”

许凌波扶着她往前走去,“与兄长一起登门,若是有人出言不逊,也能护小姐一二。”

但许凌波想到的却不止这些。陆观风脾气古怪,虽然姿容出众,可奈何是个瘸子,是以京中女子虽仰慕他的才学品貌,却无人登门说亲,京中男子则纷纷以其为敌。带陆观风登门,等于直接树了一面靶子,那射向陆月舒的明枪暗箭就少了。

陆月舒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内疚道,“我怎么可以让哥哥替我蒙受羞辱。”

许凌波点头,看陆月舒的眼神却更加柔情,如此细腻温柔的小姐,才是她真心想保护之人。

到陆观风处,不及进门就听到吵闹声,声音嘈杂,似乎是仆人在争吵。

还不等进门,青白的瓷器砸到脚边,飞溅而起的碎瓷擦着陆月舒脸颊落在地上,堪堪没有伤到。

许凌波赶忙把人拉到一处,自己探身进房,只见陆观风如玉山般的面容浮有薄怒,却难掩风姿。

仆人在脚边跪了一圈,却个个昂首挺胸,倒比主人更耀武扬威。

“大少爷脾气古怪,又腿脚不便,就该好好在屋子里呆着,整日偷跑出去,像这般弄脏了裤子岂不是给奴婢添活。”

灰衣仆妇对主人语带不屑,却迎来一群附和,“不说旁的,就拿今日奴在园中扫地来说,大少爷一直动来动去,奴是扫了又扫,根本不得休息。”

跪在左侧的仆人猛地抬头,埋怨道,“少爷明知自己不堪行走,怎么又不好好歇着,为了给您解乏,奴是否要按摩到深夜?!”

恶言如山洪,顷刻间席卷人心,陆观风捏紧桌角,竭力遏制想把书案丢出去的冲动,心中却恶念陡生。

只听“咔哒”一声,书案一角忽然落地,陆观风心中的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裂,跌跌撞撞起身,朝跪着的仆人走去。

他走得极慢,眼底却忽然爬满狠厉,连同那只忽然收紧的拳一起,已经做好准备。

名声既已被败坏成这样,也不差真的弄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