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雾还缠绕在浮玉峰的山腰,王鑫已经盘坐在青石上三个时辰了。露水浸透了粗布道袍,在衣角凝成细小的水珠,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他双手结印置于膝上,指尖泛着淡淡的红光,那是《引气诀》运转到第三周天时出现的异象。
“又失败了...“王鑫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这是他第七次尝试引气入体,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远处传来早课的钟声,惊起一群山雀,扑棱棱地掠过药圃上空。他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突然发现道袍袖口破了个洞——是昨晚练功时被指尖溢出的火灵气烧穿的。
“大师兄!“杨玲的声音从山道传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她今天换了身嫩绿色短打,腰间挂满瓶瓶罐罐,走起路来像棵会移动的小树苗。守药蛇碧青盘在她发髻上,吐着信子朝王鑫打招呼。
“你的引气丹。“杨玲塞过来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玉盒,里面躺着三颗碧绿色的药丸,表面坑坑洼洼像被虫蛀过,“我按《百草经》改良了配方,加了两钱月见草...“
王鑫接过药丸时,发现杨玲手指上满是细小的割伤。这种入门级丹药虽然不值钱,但对刚接触炼丹的外门弟子来说,每炉都是对灵力和耐心的考验。他仰头吞下一颗,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呛得他直咳嗽。
“别吐!“杨玲急得跳脚,“我守了整整两宿丹炉呢!“她突然压低声音,“昨晚我偷看丹鼎峰的早课,他们大师姐炼丹时...“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各种手势图解。
山道上传来脚步声,阮丽英拎着食盒缓步而来。这个水灵根少女总是安静得像一泓清泉,连走路都几乎不发出声响。食盒里整齐码着六份早饭——浮玉峰人丁稀少,没有专门的膳堂,弟子们轮流做饭。
“今天有灵米粥。“阮丽英轻声说,将最满的那碗推给王鑫。粥里飘着几片淡金色的花瓣,是后山特有的晨露花,有宁神静气的功效。王鑫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纱布——昨天去峭壁采药时被荆棘划伤的。
三人正吃着,远处突然传来打斗声。一道金光劈开晨雾,夏小苗的短刀钉在十丈外的古松上,刀柄犹自颤动。她本人正骑在牛权背上,一手拧着这憨厚少年的耳朵:“说了多少次!练《金刚诀》前要先运转周天!“
“疼疼疼!“牛权龇牙咧嘴地求饶,黝黑的脸上却带着笑。这个雷灵根少年天生神力,昨天单手就搬动了需要四个杂役弟子才能抬动的药碾,但修炼时总毛手毛脚。夏小苗跳下来时,他耳朵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孟小月呢?“王鑫数了数人头。话音未落,药圃深处传来细弱的惊呼。众人赶过去时,只见孟小月跌坐在灵田里,面前站着个穿杏黄道袍的青年,正指着她鼻子骂:“小贱人敢偷我们丹鼎峰的龙纹草!“
“我没有...“孟小月抱着她那个从不离身的破布偶,声音细如蚊蚋。她脚边散落着几株普通药草,叶片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王鑫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孟小月前面:“这位师兄,浮玉峰的药圃与丹鼎峰隔着两座山崖。“
“你算什么东西?“黄袍青年冷笑,袖中飞出三道符箓,“五灵根的废物也配...“话未说完,符箓突然自燃起来,烧得他连连甩手。众人回头,看见夏小苗不知何时捡回了短刀,刀尖正对着青年咽喉。
“滚。“这个平日寡言的金灵根少女只吐出一个字,眼中寒光让青年不自觉地后退三步。他悻悻地御剑离去时,杨玲偷偷弹出一撮药粉,沾在他道袍下摆上——那是她新研制的“三日痒“。
风波过后,王鑫发现孟小月怀里鼓鼓囊囊的。小姑娘犹豫半天,才从布偶肚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我、我攒的灵米...想给大家做寿糕...“纸包里是各种颜色的米粒,明显是从每日口粮里一粒粒省下来的。
晨课在玉霄真人的草堂进行。今天讲的是《基础五行论》,老真人用独臂演示法术时,袖口滑落露出狰狞的伤疤——那是太和门“碎星指“留下的道伤,三百年未愈。王鑫认真记着笔记,突然被点名。
“王鑫,火生什么?“
“火生土,师尊。“他连忙起身,袖中的玉坠却突然发烫,“但《南明离火经》提过,极阳之火可反克金...“
玉霄真人独眼一亮:“哦?你读过《南明离火经》?“
“在藏经阁角落看到的残本。“王鑫老实回答。其实是他连续三十个晚上挑灯夜读,被巡夜师兄抓到过三次。有次看得入迷,蜡烛烧到袖子都没察觉,还是青鸾小鸟叼来露水扑灭的。
下课已是正午。六人结伴去膳堂的路上,遇见天剑峰弟子御剑而过,白衣飘飘好不潇洒。牛权看得入神,一头撞在路边“禁入“的石碑上。这石碑立在通往大黑坑的山道口,表面布满青苔,隐约可见“险地“二字。
“听说下面有寒铁矿。“阮丽英望着幽深的山谷轻声道,“去年有个筑基师兄下去再没回来...“
午后是自由修炼时间。王鑫独自来到后山瀑布,这是他在修炼《引气诀》时发现的宝地。瀑布冲击形成的水潭边有块平坦的巨石,常年被水雾笼罩,灵气比别处浓郁三分。他褪去上衣扎进潭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四肢百骸——这是他从杂役弟子闲聊中学来的土法子,借极寒刺激经脉运转。
“第十次...“王鑫咬牙运转心法,皮肤上渐渐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胸前的玉坠亮起来,将周围灵气聚拢成肉眼可见的淡青色漩涡。突然,一股剧痛从丹田炸开,他闷哼一声栽进水里。
再次醒来时,天已擦黑。青鸾小鸟正焦急地用喙啄他脸颊,羽毛上沾着水珠。王鑫挣扎着爬上岸,发现身边放着个竹筒,里面是杨玲特制的药汤,还温着。他苦笑着喝下,突然感觉丹田有异——原本滞涩的经脉居然通畅了些许!
夜半时分,王鑫轻手轻脚摸进藏经阁。当值师兄正在打盹,鼾声有节奏地回荡在书架间。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最里间的残卷区,指尖刚触到那本《南明离火经》,身后突然传来咳嗽声。
“又来了?“守阁的徐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灯笼照出他皱纹纵横的脸,“上个月是《基础符箓大全》,上上个月是《灵药鉴别》...“老人从袖中抽出一本薄册,“试试这个。“
《火灵根修炼札记》——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这几个字,像是随手记录的笔记。王鑫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借助水灵气调和火灵根的暴烈特性,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这是...“
“老夫年轻时写的。“徐长老转身离去,灯笼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飘忽的光带,“弄坏了赔十块灵石。“
王鑫如获至宝,连夜研读。札记中提到一种“水火相济“的法子,需在子时阴阳交替之际,于水火交汇处修炼。他立刻想到了后山那处温泉——泉眼旁有块被瀑布溅湿的岩石,正好符合条件。
接下来半个月,王鑫的作息变得诡异。白日里跟着众人听课劳作,子时就溜去温泉修炼。有次被巡夜师兄发现,情急之下跳进温泉,结果《引气诀》意外突破到第四层,能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
这夜月明星稀,王鑫正在石上打坐,忽然听见灌木丛沙沙响。他警觉地睁开眼,却看见五个脑袋从草丛里冒出来——杨玲发髻上插着几根草茎,牛权脸上还沾着泥,连最守规矩的阮丽英都挽起了裤腿。
“你们...“
“大师兄偷偷用功!“杨玲气鼓鼓地跳出来,守药蛇从她领口探出头,“要不是小青闻到药味...“她突然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丹药,“看!我改良的避水丹!“
阮丽英默默铺开六块蒲团——不知她何时准备的;牛权搬来块平整的石头当桌子;夏小苗甚至削了六根木签,上面刻着各人的名字;孟小月抱着她的破布偶,小心翼翼放上一盏自制的小油灯。
月光下,六个少年各据一方开始修炼。王鑫胸前的玉坠突然明亮起来,散发的光晕将众人笼罩。奇异的是,这次引气入体格外顺畅,灵气在经脉中奔流如溪,再没有往日滞涩之感。
“成了!“杨玲突然欢呼,掌心腾起一小簇绿色火苗;牛权周身噼啪作响,隐约有电光流转;阮丽英面前凝出一颗晶莹的水球;夏小苗的短刀泛起金光;连孟小月都让脚下的泥土微微翻动。
王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缕赤红中带着青丝的灵气正在指尖缠绕。他忽然明白玉霄真人为何收他们这几个“废灵根“——当六种灵气共鸣时,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晨光微熹时,六人互相搀扶着下山。杨玲困得东倒西歪,被牛权背着还嘟囔梦话;阮丽英细心地把大家的修炼心得记在小本上;夏小苗走在最后,警惕地扫视四周;孟小月抱着油灯,时不时偷看王鑫一眼。
转过山崖时,一片云海恰好在脚下铺开。王鑫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瑶山主峰,想起离家那日的晨雾。短短数月,那个在染坊扛布的农家少年,如今已摸到了修仙的门槛。肩上的青鸾小鸟轻轻啄了啄他耳朵,像是在提醒什么。
“快看!“杨玲突然指着天际。一道金光划破云层,隐约可见人影御剑而行,衣袂翻飞如仙人临世。众人看得入神,却听“咔嚓“一声——牛权踩塌了路边松动的石阶,六个人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
王鑫躺在草地上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一群飞鸟。晨光中,他忽然很想知道,此刻家乡的梯田是否已经插秧,父亲的老寒腿有没有发作,母亲是不是又省下鸡蛋给小妹补身子...
山风吹散了他的思绪。远处传来早课的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