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气的于时川

而这座城市的气温却像无风起浪的海面,巨大高差的波浪形气温表令人无所适从,偶尔一两天气温飙升到三十多度,然后又迅速落回零下,于时川望着窗外的一道道车尾灯,这座城市定时响起鸣响像是巨大的闹钟,提醒着你时光的飞逝,无形之中给与所有身处其中的人以巨大的压力,一遍遍提醒你,要往前走,要不停的往前走,不然,就追不上了,追什么?追生活?为了生活下去。

办公桌上,摊开的文件黑白交织连成一片,构成于时川生活的大部分。他伸手关上窗户,腕表反射的短暂光线与城市灯光融为一体。

两周后,于时川开车上山,后备箱里,多出了一箱精酿。

郢瑶把餐具从消毒柜里面拿出来,然后根据预约的名单摆在靠窗的桌子上。

大部分预约的客人都会要求预留窗边的位置,然后是好看的位置,宽敞的位置,私密的位置,于是,总有一些位置会被剩下,而被剩下位置上,纸巾、餐垫、花瓶、桌面,需要经常擦拭替换,因为少有人用,所以会最快落满灰尘。在自然界,被剩下的植物,只能依靠其他树木缝隙里露掉的光来积攒成长的力量,为了活下去,哪怕是捡被剩下的,也要向上生长,只有长大,才能遇见属于自己的光。

但是有些植物,是不需要光的。

做完这些,她又重新回到吧台后面,翻开书本,她看书说不上多么认真,多数时候,今天看过的内容,过三五天就已经忘记了,三十岁之后,记忆力变得很差,随之而来的是,感觉到所有的一切都在重复,重复的看已经看过的历史,重复做已经做过无数次的事情,重复的完成生活的任务。

需要活着吗,那就安静的活着吧,像树底不需要光也照样长大的菌菇一样。

山里的生活很平静,服务员的工作很平静。

安静的完成早已熟练的动作,安静的说出对应场景的台词,构成郢瑶大部分的生活。

只有凌晨的山风,暗夜里的酒精,是这场安静存在里的变数。

门被推开,门上放置的风铃发出轻声脆响。郢瑶还没抬头,就已经说出那句说了很多次的问候语。

“你好。”

一遍一遍,重复着。

然后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她莫名想起了那只很能闹腾的奶牛猫。

很夺目。

那只打哈欠的之后的奶牛猫,睁着明亮又莹润的圆眼伸出白手套对她喵喵喵的叫,然后她就忍不住放弃底线,想要把小鱼干、冻干、罐头,只要是她所有的,都可以给他。

太危险了,小猫咪这种惹人怜爱的生物。

想起上次他的帮助,原本上周有准备东西致谢,但他没有上山,于是放不了太久的礼物随手送给了一个客人。

于时川对她笑了笑,然后问:“你电动车修好了吗?”

她将书页合上,回答道:“修好了,是线路问题,上次多谢你帮忙。”

“小事,走山道,最好还是检查一下有没有带手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突发情况会很难办啊。”于时川笑着说,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嗯,手机坏了,懒得修,而且突发情况也很少发生,没关系的。”

“你经常跑山道?我听说过有些人,喜欢骑电动车跑山,以压弯为乐趣。”但多数是非法改装电动车的人。

后面这句,于时川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明显不属于。

“偶尔,早一点路上车很少,比较安静。”郢瑶站起来,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她从吧台里取了冰块装满杯子,一边切柠檬一边说:“上次你说如果要感谢你,就请你喝酒,你喜欢喝哪种?”

然后她看见了男人眼底的错愕,只是瞬间而已,然后那张明朗温和的脸上又扬起惹人亲近的笑容,他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开玩笑的。”

阿明穿过帘子从后厨钻出来,“时川哥,你来啦。上周没回来啊,没看见你。上次谢谢你啊,帮阿瑶联系叔叔,不然她肯定完蛋了。”

阿明的声线明亮张扬,与沉稳柔和的于时川截然相反。

她端着盘子从他的身后经过。

凌晨冰冷的山风打在脸上,她能感觉自己的温度,呼啸而过的山风响在耳边,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但,对安静的蘑菇而言,这声音太大了,也太吵了。

可郢瑶不会知道,那天小气的于时川,觉得这个女人,既冷淡又没礼貌。

虽然她从来都是温声软语,一幅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实则,说出口的话却常常给人一种疏离感。

今天也是,虽然说的是感谢他的话,但更像是为了完成一种任务,了结一件事情,被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但还不至于显露出来,于是他摆摆手笑了笑说:“不用了,开玩笑的。”

对面的人点点头,淡然地将冰块倒进水槽,一阵冰块坠落的脆响与风铃声重叠,耳边是公式化的那句“你好”。

看吧,就是这样。

“刚好遇到,顺手的事情,不用客气。”他觉得她的道谢甚至没有阿明的这句道谢要真诚。

“山上太舒服了,自从上山我的睡眠质量比以前好太多了。啊,川哥,你来的正好,我昨天刚学的配方,调一杯给你尝尝看。”

“好啊。”

随意的漫聊着,感觉自己的心思完全无法集中·······真不安啊!

三月的最后一周,于时川早早地就被爷爷拉起来去翻地,他穿上防水的长筒胶鞋站在菜地里。老头拄着拐站在刚长出嫩绿草芽的田梗上,指挥着他干这干那。

“你前面那一块,用来种空心菜的,你好好翻。”

“你后面那一块,用来种百合的,你挖深点啊。”

“你左边那一块的韭菜,松松土,小心点啊,诶,臭小子你别往菜上头抡耙子啊!”

“那里,种丝瓜用不着翻,回头挖个坑埋两粒种子就行了。”

于时川感觉脚底下越来越重,偏偏老头一直念叨个不停,他干脆把耙子往田埂上一钉,耙子与地面形成一个斜三角,他就坐在空隙之上的木头把手上,然后随手找了根竹枝把胶鞋底部黏着的一层叠一层土的剔掉,“爷爷,你在这太影响我干活了,你要不念叨,我早就干完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你那是干活吗,左一耙子又一耙子,没个章法,好好一块田给你造成一团浆糊。”

听了这话,于时川立马把头昂起来看向老人怼道:“爷爷,你讲讲道理哦!我在家就提醒你了,刚下过雨地太湿不好翻得晒晒去去湿气再来,你说什么来着,啊,刚下过雨,趁着地打湿了土软和正适合翻,这会儿您又赖我没翻好!”

“赖谁,当然赖你,前些日子让你翻好翻好,你说不着急,横竖每周都来,什么时候都能翻,好,眼见着清明就眼前了,这时节再不翻,难道你指望我和你奶奶两老头老太来翻啊!”

“我也没说不翻啊,不是说等太阳出来晒一晒吗。”

“你小子就是偷懒,一大把年纪了还贪睡得很,人隔壁院那小姑娘每天比你爷爷我起得还早,那才是年轻人。”于爷爷可是每天五六点就起床的人啊,那她得多早,不睡觉吗?

于时川剔下一大块泥,“隔壁院,你说郢瑶啊?”

“不知道名,就那长头发长得挺温柔的。”

“起那么早干嘛去?和你一样耍剑玩啊!”他状似无意的顺口问道。

“种地,你瞧瞧,那边那块地,全是她种的菜。”

于时川顺着爷爷拐杖指着的地方看过去,不远处的菜地里,有一两块地上覆着透明的薄膜盖,有一块地上的豌豆已经长长了,插了一排竹篱笆作为牵引。

可她吃住都在店里,难道像爷爷一样,种点乐趣?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于时川这么想,然后忽然也不再执着于减轻脚底的负担了,重新开始地里的活。

“爷爷,下周我要出差,赶不回来哦,正好清明节小姑他们都要过来,让她们给你种好,你和奶奶可不许沾手啊。”于时川一边把一块翻好的地起垄一边嘱咐道。

“臭小子,算计长辈,你小姑也快六十了,城里头天天坐着的人,干活还不如你奶奶呢!”于爷爷心里头明白孙子孝顺,但嘴上一点不饶人。

“那就让大哥大嫂种呗,总之那么多人,你总不能一直逮着我这只羊薅吧!公道点啊老头。”

于爷爷一点不生气,却还是装出一脸严肃的模样教训他,“臭小子,瞎说八道。”

又干了一会儿,垄起好了,肥也撒进去埋起来,收拾东西走在田梗上的他悄然回头望了一眼那排竹篱笆,然后带着笑意大步追上走在前头的于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