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忽如远行客

二月十日,风和日丽。

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在古朴的木桥上,桥前不远处是一派零零碎碎的星罗棋布的月牙湖。

湖面上,一只篷船轻轻摇晃,在水面划开一道涟漪。

棹夫站在船尾悠闲地划着桨,水波荡漾间,似乎将人心也带入了一种宁静的境界。

涂镐和蔡邕在船上品茶,欣赏湖光山色。

老头特地描摹了一幅山水画,说是离开华亭前留个纪念。

涂镐不禁好奇道:“蔡师也要离开扬州了吗?”

蔡邕一心作画,画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涂镐在与他对话。

“然也。”

“三年不曾去泰山了。前些时日,泰山羊家的老友修书与老朽,让老朽过去住上一段时间的。”

蔡师所谓的老友,也就是他在兖州的同乡羊续。

这位东汉末年出了名的清廉名士,有个更出名的头衔——悬鱼太守,意即是别人哪怕送给他咸鱼,他都挂起来不收。

与这位默默无闻的清流相比,他家的媳妇蔡贞姬、孙子羊祜、孙女羊徽瑜就都比较出名了。

涂镐思索道:“此去泰山,要给羊公家人带些什么礼吗?吴郡的青瓷、越布,都是上品,蔡师如果需要……”

还没等涂镐说完,蔡邕便笑道:“不必了。”

“羊君悬鱼,名芳天下,老朽带人过去便好。”

“如此客套,到显得生分。”

想想也是,蔡邕亡命天涯途中有两大靠山,一则是泰山羊氏,二则是吴郡顾氏,蔡邕两头跑,这才没被政敌抓住整死。

作为兖州同乡,还是同样的清流人士,蔡邕还是非常信得过羊家的。

“泰山羊氏这些年对我家有恩,此去平阳县,也正好与羊君说说女儿的婚事,他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

听到这,涂镐眼神一颤。

“蔡师有两个女儿,不知此番想怎么安排。”

蔡邕扭头看向岸边的蔡琰。

“按理说,以羊家和蔡家的关系,老朽绝对得把大女儿嫁过去。只是不知阿琰愿不愿意了。”

岸边,少女骑着宝莉踏过芳草地,笑声如同清泉般悦耳,她的身影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与远方山色相融勾勒出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涂镐看着阿琰愣神良久:“阿琰肯定不会愿意的。”

蔡邕察觉到了涂镐眼中的情愫,幽幽道:“老朽也知晓少游的心思。”

“只是……少游的身份委实太过危险了,老朽早年丧子,膝下唯有一个孙子和两个女儿,老朽还是希望她们能平平安安度过此生,不要牵扯进朝廷,其余则别无所求。”

涂镐微微颔首道:“蔡师的意思,徒儿明白的。”

……

怎么把阿琰留在身边呢,这是个问题。

汉末魏晋,世风逐利,贵贱之别十分突出。

遇到家境贫寒之人,大姓往往割席,不愿与之同坐。

东吴之首席元老吕范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虽然他人长得帅,但是家贫,求亲时还曾被岳母多次嫌弃,恶言相向。

这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人可以是寒门,但绝对不能没钱没势。

蔡邕到不是这种功利之人,但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下嫁。

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这是汉代社会的规矩。

历史线,蔡琰嫁给了河东望族,蔡贞姬嫁给了泰山羊氏,夫家都是世代两千石的大姓。

蔡邕让阿琰少与涂镐往来,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

蔡邕欣赏自己的弟子,也愿意不遗余力的帮弟子,但对女儿的未来其实早已有安排。

当父亲的,总得想着让女儿嫁入高门,日子过得好些。

涂镐听懂了这层意思,也没有多说。

蔡邕到也没把话说死。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涂某人登上天阙,这所谓的朱竹之别,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蔡师,上岸吧。”

蔡邕拍了拍涂镐的肩膀,安抚道:“好,我们回吴县。”

当夜,涂镐安排了留守事宜。

“此去京都,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的。”

“家中的庄园、盐池、青瓷作坊,都交给涂某信得过的乡人打理了。”

“我点几个人与我同行,不愿意随我同去京都的,可继续留在吴郡。”

“杨阿若、鲍出、凌操。”

三位体格健硕的游侠,没有丝毫犹豫,齐齐起身道:“喏!”

“青鸾自不必说了吧?”涂镐扭头看向侍女。

那丫头眸如秋水剪瞳,汪汪一片,令人陶醉其中。

“婢子若不去伺候,换了别人,郎君怕是会不习惯的。”

涂镐笑道:“如此便好,收拾细软。我们明日出发。”

清晨。

云间园林之中,花木扶疏,偶有书声琅琅。

争芳斗艳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阿琰在花丛中吟诵诗篇,体态似兰叶葳蕤,美不可言。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涂镐走到阿琰身后,接着这诗,说道: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此乃汉家古诗,闲适中略带三分愁。不知阿琰在愁什么?”

阿琰见涂高走来,连忙扭过了头去,脸色略有些不愉快:“兄长别问,姎也有事儿不能告诉你的。”

涂镐试探道:“昨夜,阿琰与蔡师在华亭上争得面红耳赤……是为了泰山羊氏之事?”

“哎呀……兄长你就别问了,那是姎与㸙㸙的事儿。”所谓醉里吴音相媚好,阿琰还没喝醉,语气便娇滴滴的,令人心神动摇。

即便是懊恼,她也不会把情绪撒在别人头上,这般娇羞带怒,真真可爱极了。

“阿琰,不妨说说嘛。说不定,兄长还能帮你推辞一番。”

阿琰愁眉不展,扶着额头长叹道:“怎么推辞,泰山羊氏对我家恩重如山。”

“我不嫁,琬儿就得去的。作为姊姊,我又怎么能忍心让妹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能反抗呢。”

“我便能反抗……”涂镐这话说的小声了些。

见蔡琰没理睬,涂镐道是。

“兄倒是有个办法,让阿琰和阿琬都不嫁。”

阿琬是蔡琰的胞妹,也就是历史线的蔡贞姬。

琬、琰都是美玉的意思,与这一对姐妹正好相匹。

“兄长怕是又要出馊主意了。”蔡琰眼神低垂,温柔而娇嫩的嘴唇微微张合,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她本想说些什么,可随后又叹了口气。

“罢了,听听也无妨。”

涂镐靠近蔡琰,在少女的耳边轻声细语。

虽则字音不详,可单单只听到模糊的几个词儿,便已让蔡琰娇颜涨透,白皙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一层红晕。

她羞怯的夹紧玉腿,身子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连叫道:“呸呸呸,兄长出的这都是什么主意。”

“好主意啊~阿琰慢慢想,时间还长着呢。”

涂镐转身离去,马队准备出发。

杨阿若、鲍出两个游侠骑乘着马匹在前开道。

凌操押送着车厢在后。

蔡邕的车架已经要走了,听到父亲呼唤时,蔡琰脸上的红晕这才淡去一半。

青鸾察觉到蔡琰没上车,连忙下来请人。

“姑子,该启程了,若是不介意,你我可同乘一辆轺车。”

“善。”蔡琰呼吸起伏了一阵,用玉手冰了冰脸颊,这才慢慢上车:“青鸾,兄长真的好色吗?”

青鸾笑道:“食色性也,君子也不能免俗,难道姑子认为郎君还不能好色吗?”

阿琰扭捏道:“倒也不是,只是姎觉得兄长那般人物,不应当好女色。”

“郎君不好女色,难道好男色吗?”青鸾咯咯地笑个不停。

蔡琰被怼的不知该怎么回应,只静静地捧着发烫的脸,浮想联翩,随后她猛地扭了扭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未几,座下轺车磕到石头,发出了一声细响,车轮滚滚向前。

车队出了华亭,便朝吴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