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彼得:
我跟你说的一些事情,有些是我亲身经历的,有些是我听到别人说的。但不管怎样,都是有根有据,真实可信的。
所谓无巧不成书,“冇田”司令在听到军火船被一伙不明人物炸毁消息的那天,刚好黄药师带着黄锋正在梅田公馆里为他夫人治病。
通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理,梅田夫人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因为有了这段时间的接触,黄药师对她的身份有了深入的了解,晓得她的名叫松由子。
原来她与父母是受日本移民政策影响来到中国东北,成为了“日本开拓团”成员的。根据有关史料统计,在日本鬼子侵占中国东北地区期间,他们一共派遣了这样的开拓团近千个,达三十多万人。这些“开拓团”强占或者是以极低廉的价格强迫收购当地老百姓的土地,从而使得我们五百多万东北同胞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四处流离失所,忍饥受寒,冻死和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累累罪行真是馨竹难书,让人发指。
那时的“冇田”还在关东军服役,仅是一个普通士兵而已。有一次他陪同战友到开拓团看望亲人,结果就看到了同在那里玩耍的女孩松由子,正是这一次偶遇,他们最终生活到了一起。婚后不久,松由子父母相继染病而死,也正是那一年的九月十八日,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把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授意关东军安排他们的铁道守备队炸毁了沈阳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由此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后来的史学家称这一事件为“九一八事变”。
这个“冇田”正是参与了炸毁铁路路轨的其中一个士兵,因为参战有功而得到了升迁,后来一路南下便做到了今天这个鬼子宪兵队司令了。而他的夫人松由子也随军到了这里。这一路,日本鬼子的铁蹄踏遍了大半个中国,中国人民遭受到了空前的劫难,房子被烧毁,财产被劫掠,被杀害的老百姓到处都是。日本鬼子的暴行深深地刺痛了松由子,然而她又无能为力,于是常常跟“冇田”吵闹。“冇田”早已被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深深毒害,哪里能听得进夫人金玉良言呢。照样执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松由子为了给丈夫赎罪,只能学着中国人的样子,每天虔诚地烧香礼拜观世音菩萨。由于长期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便染上了今天这样的“脏燥病”了。
要说这个“冇田”司令,当初对夫人那真是百依百顺的,但随着侵华战争的深入,他也变成了一个战争疯子,做尽了人间所有恶事,两耳哪里还听得进夫人的只言片语?可怜他的夫人终日以泪洗面。不过这“冇田”在“淞沪会战”结束的时候,总算听进了夫人一回话,在战场上“收养”了一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中国军人的遗孤,并取名为“梅田沪郎”,取意为在上海收养的孩子。平时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阿郎”。
说起来,这小阿郎命运十分坎坷。他的家原在上海松江地区,母亲是红十字会一名护士,在罗店,她与其他医护人员救下了中日空战中受伤的一名空军驾驶员,然而撤退不及,被日本鬼子包围,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父亲服役于张治中部警察总队,参加了闻名于世的抗击侵华日军进攻上海的松沪会战。当时日本鬼子第三师第一梯队在张华浜码头附近登陆,他父亲所在的警察总队进行了顽强抵抗,但由于敌我兵力悬殊,警察总队被迫撤至南泗塘河西岸据守,他父亲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壮烈牺牲的。
因为战事紧张,父母将阿朗寄宿在小姨家,日本人攻陷上海时,小姨抱着他在混乱的人流中逃亡,却被流弹击中头部,不幸身亡。他趴在小姨身上不停地哭啼,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此时一群鬼子兵怪叫着冲了过来,当他们看到阿朗坐在遍地尸体的大街上独自哭叫时,其中一个鬼子兵狞笑着向他举起了枪。
就在这时,一个日本鬼子军官走上前来,将那鬼子的三八大盖压了下来,他诡笑着说道:“不不不,支那孩子的留下来,对我大日本帝国以后实行‘以华制华’政策,那用处是大大的有。”
这个日本鬼子军官就是现在的日本宪兵司令“冇田”。这六七年来,阿朗一直被收养在“冇田”的身边,也被送到日本人办的学校读书,平时的生活就由松由子照料。这是他这一辈子做的唯一算得上“善事”的事情,原来,他与松由子结婚后,也许老天“冇眼”,并没有送给他一儿半女,收留下的这个孤儿,成了松由子日后生活中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掐指算来,这阿郎现在也有十岁多了,由于一直在中国长大,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所以黄平在梅田公馆刚见到他的时候,听到他在说标准的中国话,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彼得,以上这些事情都是黄药师到我舅爷家联系工作时说的,我只是听到而已。
听黄药师说,对于那个什么“阿郎”,他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孩子呀孩子,你这可是认贼作父呀!黄药师站在松由子旁边看着那个显得一脸傲慢的小男孩,心里感到十分难过。
“你的,我娘的病怎样了?”阿郎盛气凌人地问道。
“孩子,不用着急,你娘的病很快会好的。”黄药师看到这孩子没有一点礼貌规矩,心里怪不舒服的,可他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他。
“治不好,你的死拉死拉的。”这小家伙比起“冇田”来说,竟然更加张狂。
“阿郎,你怎能跟黄先生这样说话呢?没有一点礼貌哟!”松由子不满他的态度,愧疚地对黄药师道谦,“你别生气,孩子跟着他父亲久了,脾气变得很暴躁了。”
“夫人,没要紧,孩子也是为了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只是太心急了些。”黄药师反而宽慰起松由子来。
“阿郎本不是一个暴戾的人,可能这段时间受他父亲影响了吧。他父亲这些天哪,真像是被妖魔鬼怪缠住了一般,每天在外面喊打喊杀,无休无止,这是要下地狱的。哎,黄先生,我一个弱女子,哪能止得住这样的杀戮呢?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每天祷告,让观音菩萨保佑你们善良的中国人。”松由子说完,又来到那尊观音菩萨跟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一番。
“夫人,我晓得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对于这场战争你也无能为力,这怎能怪你呢?这都是你们日本那些军国主义分子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暴行。”黄药师当然十分憎恨日本人,可并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是坏人啊!
“黄先生,你好人会有好报的,我想这战争很快会结束了。”松由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真的吗?那挺好的。”黄药师听到这话时心里免不了一惊,难道她听到了啥消息了吗?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先生这段时间老是酗酒骂人,内心十分焦躁,有一次喝完酒还沮丧地说,许多官兵对战争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都想早日回国了,为此他感到十分不自信,也十分不安,晚上还老是在噩梦中惊醒过来。”松由子回答道。
她还说梅田大发雷霆,正在考虑什么大扫荡的计划要不要取消。上次运送的军用物资被共产党游击队在半路给劫持了,只把“独眼龙”给放了回来,这次通过水上运输的物资又被不明身份的人给炸毁了,气得“冇田”的脑壳子跟谷箩一般大。
“夫人不是老想着快点回国,那不是很好吗?”黄药师不动声色地说道。
“可是,我们还能回得去吗?”松由子叹了口气说道,“我先生已处决了宪兵队里几个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的士兵,他已经疯了,这样的话可千万别乱说。”。
彼得,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客人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这日本鬼子能不能回得去,还真得由我们中国人说了算啊!
黄药师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安慰道:“夫人,会回得去的,现在你考虑的是先把身体调理好,我再开几副小柴胡汤给你,只要保持好心情,过些日子病就会好的。”
“可是,黄先生,你还有什么好药方,帮助一下我的先生呢?他的狂躁失眠让你看了十分可怕。”松由子不无担心地请求道。
“夫人,战争使人疯狂,他的灵魂已被魔鬼控制了,对于这种病入膏肓之人,就是神仙来了,也会束手无策啊!”黄药师回答道。
“黄药师,真的,真的无药可救吗?”松由子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恐。
“夫人,能拯救他灵魂的不是神仙,也不是医生,而是他自己,一个人最好的医生就是他自己。”黄药师的话太深奥了,松由子错愕有加,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黄药师本来想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可想想,对松由子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黄药师现在也没有心思再跟她客套了,收拾好东西,挎着药箱起身就要往外走。他着急的是,要快点回去到水云楼跟张光迪同志商量,将这些消息报告给山上的抗日游击队。
“这段时间劳烦你啦,你真是再世华佗,谢谢!谢谢!”松由子一再欠身说着感激的话。
“夫人,你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此时站在一边的阿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鼻子里“哼!”地呼出一点声音,便背着手走进里间去了。
黄药师摇了摇头,叹道:孩子呀孩子,人哪什么都可以忘记,唯有祖宗可千万不能忘记啊!
黄药师在回去的路上思忖着,“是谁炸毁了鬼子船上的军用物资?是自己人吗?可是没听说组织上有安排呀!如果不是自己人的话,那这些人又会是谁呢?”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护送爱国民主人士北上的计划必须得改变,否则就会有危险了。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地上飞沙走石,街上日本鬼子荷枪实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宪兵带着伪军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物,人们神色惊恐急往回赶,哪敢在路上逗留半步?好在黄药师有“冇田”司令官发的特别通行证,所以一路上通行无阻。
他叫黄锋先回仁济堂,而自己却来到水云楼门口,他往前后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可疑情况便走了进去。店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客人,不知在闲谈着什么,没有什么异常。他吆喝了一声:“店小二,店小二,来一壶高山茶,一碟改头花生米。”
“哎,来了,来了。”店小二雷声应道,不一会儿他右手提了一壶煮得热气腾腾的茶,左手端了一小碟炸得香喷喷的花生米快步地走了过来,“哦,原来是黄药师,老主顾啦,谢谢关照,谢谢关照,请你老慢用。”
“好茶,好茶,哦,请问你店里有小解的地方吗?我想方便一下。”黄药师啜了一口茶,抬头问道。
“有的,有的,在里间,请你跟着我到这边来。”雷声看了看店门口,向黄药师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然后热情地在前面引着路。
在里间,张光迪早已站在那等着他,两人一见面,紧紧地把手握在了一起。张光迪急切地说道:“我也刚晓得消息,鬼子这军火船一炸,好是好,可是却打乱了我们护送爱国民主人士的计划。”
“老张同志,我们事先都不晓得组织上要炸军火船的计划,也不晓得这是谁干的好事,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干的。”黄药师说道。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张光迪皱起了眉头,“军火船被炸,鬼子肯定会展开报复,风声这么紧,看来,原计划这一批爱国民主人士进城歇息几天再北上的计划得改变了。”
“是的,时间紧迫,得立即把这情况通知我们山上的抗日游击队。”两个人统一了意见后,黄药师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这是一个月色暗淡的夜晚,灰暗的天空中,稀稀拉拉几颗星星像是饿得没有一点儿力气,懒沉沉地闭一会儿眼又睁一会儿眼,它们对这世间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提不起兴趣去打探。房间里,一豆亮光忽闪忽闪地画着墙壁,油灯下,是舅娘在仔细地缝补着衣服,而胡可儿在床上已匀称地打着呼噜,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院子里,酒香宜人,舅爷把几只大缸里的酒糟全部捞了一遍,然后进了房子。
“她娘,现在世事那么乱,我们也很难买得到大米了,这酒的生意可能也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哎,这小日本,害得大家生活都艰难啊!”舅娘看了看熟睡中的胡可儿,叹了一口气,“我们大人没要紧,可怜的是孩子。”
“今天晚上,我还得再送一趟酒,围楼那个日本人的关卡几天前就说了,今天再不送去,他们可能要生气了。”舅爷说道,“你晓得,关卡里那个日本小队长叫什么‘阴井’(实际上叫樱井)的过生日,一定得去,如果没把酒送过去,今后的日子可没法子过,那帮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是晓得的。”
“日本人咱们得罪不起,你去吧!小心点,早点回来。”舅娘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抬起头应道。
“我不在家,你得看好可儿。”舅爷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嗯,还有铁蛋。”
“那,那个野孩子,你还用担心?”舅娘提高了点嗓门。
“好吧,好吧!”舅爷有点无奈,说完挑着酒就走了出去。
舅爷今晚这是怎么了?这说话的神情有点古里古怪的。我其实就在窗户外面听着,并没有入睡。透过油灯的光亮,舅娘的影子印在了暗黄的窗户纸上,像是皮影戏中那纸人儿忽左忽右的清晰可见。
舅爷说的围楼建在墨江河的一个小支流的岸边,砖木结构,高有四层,墙上布满了枪眼,扼守着前面一座三四十米长七八米宽的古石拱桥。它本来是客家人南迁后建来防匪防盗的,可是现在却成了鬼子固若金汤的关卡,南来北往的人经过时都得接受仔细的盘查。日本鬼子都是些嗜血成性的恶魔,对那些稍有怀疑或者拒不服从检查的人,眼都不会眨一下,通通都给吃了枪子儿。
借着暗淡的月色,舅爷匆匆地赶着路。他挑着一担子酒,手上还提着一篮子的菜,对了,那还是白天进城时叫水云楼特意做的几个小菜,有酥炸花生、酱香猪手、红烧逼肉,还有什么肉丸子呀和君达包呀之类的特色菜。
沿着河边古驿道,走了几里地之后,那围楼关卡便到了,但见围楼顶上那盏探照灯不停地往四周扫射,就是一只狗一只猫要经过这里,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彼得,你是知道的,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参与呢?当然,我悄悄地跟在了舅爷的后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的行踪。
“你的,什么的干活,死拉死拉的。”前面传来了鬼子的喝斥声。探照灯也照射了过来,把舅爷这边照成了白昼。
“站住,接受检查,要不你可要吃枪子儿啦。”随着一阵拉枪栓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守护关卡的伪军走了过来。
“太君,老总,别开枪,别开枪,是我,送酒的,‘老酒胡’的干活。”舅爷一边应着,一边不慌不忙的挑着担子走了过去。
“哟西,‘老酒胡’?”鬼子和伪军过来进行核实。他们是晓得舅爷的,因为他到这关卡送过好几次酒了。
“对,对,我给‘阴井’小队长送酒来了,他不是今天过生日吗?”舅爷冷静地应道。
“哟西,哟西,你的,良心的大大的有,再不来,你的头,樱井小队长可咔嚓咔嚓了。”
“是,是,咔嚓,咔嚓。”舅爷连忙哈腰陪着不是。
那鬼子把三八大盖往肩膀上一挂,在前面引着路,带着舅爷一起进了围楼。不一会儿,里面便热闹起来了,不时传出了吆五喝六猜拳行令的声音。
“日你阿姐的,你们吃饱喝足高兴了,老子却在外面喝西北风。”仍在外面站岗放哨的伪军咽了咽口水,心中十分不痛快,只能听着、看着、骂着。
就在他的肚子饿得嗷嗷叫的时候,围楼上面那探照灯突然有规律地闪了三下。“他阿姐的,咋回事?”伪军嘴里嘀咕着正要向上喊话,冷不丁一个黑影从我的身后窜了出去,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间,那伪军就被按倒在地并拖进乱草丛后面去了。
这一幕接着一幕,真把我看得心惊胆战,冷汗直冒。有人就埋伏在我身边的草丛中,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细佬哥,蹲在地上藏好,不要乱走动。”那黑影走了过来,对我说道,“你是跟着‘老酒胡’来的?是他什么人?”
原来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汉子,身手真是了得,出手快捷,干脆利落。
“他是我舅爷。”我对汉子说道。
“记住,这里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千万不能吭声,否则你舅爷在鬼子围楼里会有生命危险。”汉子的脸严肃而慈祥。
“我,我记住了。”我答复道。
“好,我们击掌为誓。”汉子微笑着说完,把手掌伸了出来。
我也学着伸出了手掌,汉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手掌,就离开了。我禁不住压着嗓子“哎哟”地叫了一下,真够力,真疼。
不一会儿,中年汉子将伪军的装束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从黑暗的树林中走了出来,接着弯腰将刚才掉在地上的长枪拾到手中,两手扛着,装模作样地放起哨来了。听到围楼里面的喧嚷声,他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你的,有情况的没有?”就在此时,一个鬼子兵吐着酒气从围楼里面出来问道。
“太君,情况的没有,情况的没有。”
“哟西,哟西。”鬼子兵吐着酒气打了个响嗝,踉踉跄跄地又进围楼里吆五喝六去了。
此时围楼上面的探照灯再次闪了三下,路口持枪站岗的“伪军”紧跟着一招手,不一会儿便见到拱桥对面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十几二十多个人,有提着行李箱的,有背着大包小包的,有嵌着眼镜的,有戴着礼帽,还有披着围巾的,他们在一小队全副武装的人带领下,小步快跑地通过桥面走了过来。探照灯依然来回不停地闪动,看得出这些人十分紧张。其中有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压着嗓子“哎唷”的叫了一声差点摔倒在地,原来她穿着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小泥坑里,脚被崴伤了。
“小心点,小心点。”很快旗袍女子就被旁边一位背着长枪的年轻人扶了起来,在他的搀扶下女子忍着伤痛继续一拐一拐地往前急走。
“咦,他们是些什么人?那个挎着手枪的人好像挺面熟的,又是谁呢?”铁蛋使劲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人,“对了,他不是明达小学的朱明老师吗?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大家快点,快点通过,注意安全。”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魁梧汉子,压低了浑厚的嗓音,指挥着大家,“大家赶紧伏下身子,伏下身子,不要动,不要吭声。”
原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鬼子兵摇晃着身子从围楼里走了出来,两手拉开了裤子,一边小解,一边吭着听不懂的“鬼调子”:
“さくら sakura,さくら sakura,
弥生の空は yayoi no sora ha,
见渡すかぎり miwatasu kagiri,
霞か云か kasumi ka kumo ka,
……”
真晦气,“畜生,恶心”,我暗暗地骂了一句。可我的心呀还是紧张得怦怦直跳,好像有只小狗在里面东跑西撞。我拿着弹弓的手,似乎也在冒着冷汗。要是他真的过来,我可就要让他吃一弹弓,让他小日本鬼子变成一个“瞎鬼”。
这时,围楼里又急急忙忙地出来一个人,嗯,是舅爷出来了,只见他快步走过来拉起那个鬼子就走:“太君,太君,‘阴井’小队长在找你喝酒呢,这酒够劲吧!”
“够劲的,好喝,你的,‘老酒胡’,这个,这个。”那鬼子伸出大拇指比划道。
“走,我们继续喝,继续喝。”舅爷连拉带拖又把那鬼子拉进围楼里面,但听见围楼里面吆五喝六,鬼话连篇,猜拳行令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队长,快带人通过。”那站岗放哨的“伪军”向这边急急地招着手。
“同志们,是自己人,现在安全了,快走,快走。”那个魁梧的汉子手上拿着一把驳壳枪,指挥着大家快速地通过了石拱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夜幕中。
那个站岗的“伪军”看到全部人顺利通过哨卡后,便学着猫头鹰对着夜空叫了几声“咕咪、咕咪”,围楼上面那盏探照灯也回应地亮了三下。护送任务顺利完成了,中年汉子将身上的伪军衣服脱下来往地上一丢,用力踩了几脚,再“呸”地吐了一口痰,旋即扬长而去,也消失在了夜幕中。
彼得,你可别笑我胆儿小。当时,我就是有再大的胆儿也不敢继续逗留在那里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路小跑着从原路返回舅爷家里,在路上有好几次还差点被乱草根绊倒。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开始蒙蒙胧胧地亮了,我悄悄地摸进了自己房间,钻进了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舅爷、朱明先生、中年汉子,还有那一群带着大小行李的人,不时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虽然躺在了床上,可哪里能睡得着,只好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地瞪着天花板,一直等到天大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舅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当然也不知道了。
彼得,真的不晓得,一个人一生中会经历多少惊险刺激的事情?也许你会对我说,那只有上帝才知道。
好吧,今天就说这么多。
再见啦,彼得。
你的好朋友铁蛋
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