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反击

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林墨霍然起身,雕花木椅在惯性下向后滑出半尺。

苏璃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汝窑茶盏上,溅出两滴滚烫的茶汤。

她顾不得擦拭手背红痕,抬眼便撞见林墨死盯着虚空某处,眼尾青筋突突跳动,仿佛要将眼角撕裂。

苏璃惊得茶盏差点落地,抬眼只见他盯着虚空,瞳孔缩成针尖:“你......你看得见?”

茶盏被苏璃稳稳按在案几上,釉面映出她绷直的指尖:“看见什么?”

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却像是触到深冬屋檐垂下的冰锥,寒气顺着血脉直钻心口。

菱花铜镜中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

苏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镜中自己的银簪流苏正在轻轻摇晃,在烛光里投下细蛇般的暗影。

“林墨?“

苏璃指尖还拈着半截朱砂笔,砚台里新磨的墨汁泛起细密涟漪。

她盯着对方绷紧的眼神。

青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后槽牙碾碎半句呜咽:“沈老掌柜......他刚才现身了。”

裹着潮湿的夜风突然灌入窗棂,苏璃腕间银铃骤响。

她看着林墨被冷汗浸透的鬓角,指腹无意识摩挲过黄符纸粗糙的边缘。

“他说——”青年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虎口结着的老茧硌得人生疼,“小心身边的人。”

檐角灯笼晃出细碎光晕,在苏璃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碎成星子。

她反手用指尖突然发力掐进他手背,朱砂沿着指甲缝蜿蜒如血痕,惊觉对方掌心竟比七月鬼火还要寒凉。

林墨猛然闭眼又睁开——这是他们约定的“清醒测试“。

上回因追查连环凶案三日未眠,他竟将檐角蛛网错看成漫天流言具象,血色小字爬满蛛丝簌簌作响。

但此刻刺痛清晰,她眼底的担忧却更浓了:“他可还有别的话?“

“半句也无。“林墨扯过桌上的半页毒方,指腹重重碾过“断魂草“三个字,那纸张在指腹下发出“沙沙”声,“但他从前从不多言。

月前我刚接手铺子时,他只说'胭脂是人心的镜子',再没开过口。“

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铜梆子“咚——咚——“两声闷响,震得檐角铁马叮叮咚咚乱颤。

青瓦上凝着的夜露簌簌滚落,正巧跌碎在林墨脚边的青砖缝里。

他盯着那汪破碎的月光,喉间突然泛起薄荷的凉意。李秀才书房那盆歪倒的薄荷,瓷盆边缘还沾着半枚带泥的指印。

王媒婆捧着墨玉牌时,后颈僵得像是被铁钳夹住的鹅颈,鬓边那支鎏金喜鹊簪抖得几乎要坠下来。而程管家临走前那句低语“该处理的人......“此刻混着铁马余音,在耳蜗里嗡嗡作响。

“身边的人......“他喃喃重复时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沿,漆面被二十年的光阴磨出温润的包浆。

胭脂匣上苏璃贴的桃红签子翘起一角,新制的茶饼在月光下泛着霜色,墙角那坛桂花酿的泥封裂了道细缝——沈老掌柜弥留之际还要凑近坛口嗅的那缕香,此刻正丝丝缕缕渗出来。

这些朝夕相对的姓名突然化作雾中烛火,似乎明明灭灭映在铜镜里。

林墨屈指叩着漆盒上蟠螭纹,往日鲜活的墨字仿佛裹着霜花的琉璃,每个棱角都沁着寒意。

“是王媒婆?

她昨日被吓退,或许早被程家收买。

案头镇纸压着的案卷忽地被风掀起,苏璃的银簪正巧挑开一页泛黄名册。

蝉翼纱窗外,赵嬷嬷粗哑的吆喝混着捣衣声漫进来,她青灰粗布上还沾着西市染坊的靛蓝:“浆洗房的青石板缝里,可淌着半座城的秘辛。”

话音未落,檐角悬着的药杵当啷一响,惊飞了啄食残蜜的雀儿。

“也可能不是你认识的人。“苏璃指节叩着釉面冰凉的茶盏,盏底凝结的茶沫在烛火下显出诡谲形态,像沉在潭底的水藻纠缠成团,墨绿阴影随烛芯爆裂轻轻摇曳,

“既然流言能具象,焉知有没有人反其道而行——若有人能操控流言,是不是也能混在你收集的'信息'里?”

林墨喉结重重一滚。

记忆如冷水漫过脊梁:周夫人与张秀才身边一团灰绿色的雾气,程家灵堂前盘旋的浊黄色雾瘴,李秀才院墙上疯长的毒藤泛着尸斑般的紫青,而两个时辰前那条幽巷里,他分明捕到一尾游鱼似的金红流光。

那是“信任“的颜色,最易被利用。

“得主动了。”

林墨猝然攥住案头那支青竹笔,笔锋在宣纸背面刮出细碎声响。

残墨洇透纸背,“程砚以为我们还在查李秀才,可他不知道......”

“你要借流言反击?”

苏璃望着他笔下飞转的字迹,指尖轻点案上墨痕,眼尾红痣随笑意泛起涟漪,“赵嬷嬷明早要去土地庙上香,她的竹篮里总装着半块桂花糕,能哄得所有卖菜的婶子掏心窝子。”

笔尖悬在“庙“字最后一勾,林墨抬头正撞进她带笑的眼波里。

烛芯忽地爆开,飞溅的火星彷佛落进她瞳仁深处,将本就潋滋的眸光灼得更亮。

檐角铁马叮咚一声,震碎了满室摇曳的光晕,倒比方才游魂带来的森冷更教人恍惚。

他喉头陡然发紧,沈老掌柜沙哑的叮嘱在耳蜗里嗡嗡作响,指节却已利落地将墨迹未干的纸页折成四方。

粗麻衣袖垂落的瞬间,薄纸已然没入暗袋:“寅时三刻,土地庙。”

当最后一记梆子声在街尾消散,东方天际已经褪去鸦青,泛起蟹壳青的鱼肚白。

林墨倚在雕花木格窗前,望着薄雾中起伏的屋脊,那方青瓦顶正被晨光浸染成铁灰色,檐角镇兽的轮廓正一寸寸清晰起来。

袖中粗纸被体温烘得微潮,洇开的墨迹里藏着三把淬毒的刀,“秘闻”:李秀才上月在城南当铺典了妻子陪嫁的翡翠镯,当票上写着“程记盐行”作保;

程家管家初九夜里穿青布短打进了穷书生的破院,出来时怀里揣着个描金匣子;

更绝的是半页从李秀才书房墙缝抠出的药方,边角印着国师府特有的缠枝莲暗纹,在微弱的光线下,那暗纹隐隐泛着神秘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