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爻阁里的暗鼓被人粗暴地敲撞着,发出鬼骷髅泣的声音。这是判殇会的第一道鼓,每年都有走这么一遭。
荆棘大阵缓缓打开,荆草缠织,在归云崖上架出一条荆藤桥来。崖边是一队队被鬼差拉着排列整齐的孤魂野鬼,还有的是生前十恶不赦的恶鬼,被忘川的桀罗殿打发到这来。
千爻阁里,荆草织成的软座上,一红衣女子很是不耐的翻着手里的功德簿,声音里透着显而可见的疲倦:“汾阳崔氏人,幼时弑父、少时弑兄夺亲,呵!还自立山头、杀民揽财,晚年喜丹药长生,杀虐幼婴!可真是无恶不作啊!”
水曦音眼角划出一丝戾气,陡而看向堂下跪着的红牌符鬼魂。
那做惯了山草大王的崔三见这传说中的阎罗是个娇媚别致小娘子,轻蔑之余竟还生起了龌龊的心思。
“是,阎罗大人,本王就是崔霸天,武尊山的霸天王!”那人模人样的鬼魂大声说着,声音里还透着些很是骄傲的意味。
“崔霸天!”
“本王在。”那崔三连声应道,竟是不自觉站了起来“不知阎罗大人可给小王安排好了去处?”
“当然”水曦音冷笑:“既然是霸天王自是不能亏待了你,接下来的九世定会安乐无忧吃喝富足的。”
听水曦音这么说崔三喜不胜喜,安乐无忧、吃喝富足,还一连九世,太好了,太好了。他连忙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小王多谢阎罗大人了。”
水曦音抿嘴一笑“不用谢不用谢,这都是你应得的。”说罢,不再看那臃肥痴傻的崔三,厉声道“左罗何在?”
“阁主,属下在。”玄衫男子应声答道。
“带下去”水曦音眼底一丝嘲讽“去墨池深渊里还了业债,然后九世猪畜道。”
“是!”左罗领了命,迅速抓过那红牌符的崔三。
“猪胎道?你这娘们敢侮辱本王,本王要剁了你!”崔三大怒,挣扎嘶吼着。
左罗蹙眉,掐住崔三的脖子,一掌下去拍晕了那咋呼的鬼魂,夹在腋下带去了忘川。
重重叹了口气,掀过崔三那一页:“一千七百七十七,”水曦音强忍着想要撕了功德簿的冲动,晃了晃脑袋,翻开下一页“下一个,第一千七百七十八。”
看着这才千位数的页数,水曦音又是一阵头疼心痛的,这鬼差事不受待见也就算了,要管的麻烦事也多。
“下一个!”水曦音提高了声音向堂下喊道。
然而,还不待第一千七百七十八个绿牌符小鬼走上殿来,一股肃飒强劲的气息袭来。
水曦音一惊,连忙唤出刃月神鞭,眼眸微敛,警惕的看向那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矜肃紫衫,金冠熠亮,一张丰神俊朗的脸上带着些愠色,浓墨般黑长好看的眉习惯性的皱在一起。
神君夙时,那个传闻中喜怒无常暴戾古怪的真神遗脉。
水曦音虽未真正见过那传闻中凶戾残暴的上神,但能有把这暗沉重紫的袍子穿的这般人模狗样的也就只有他了吧。
堂堂神君,名声竟比她还要臭上几分,真的可惜了这副花架子。
“千爻阁主何在?”霸道而冷厉的声音击荡在千爻阁的大殿上,胸腔里发出浓厚磁涩的嗡鸣,传出的声音里带着凌厉的飒气,直震得列队的一众鬼魅颠三倒四,险些就魂飞魄散了。
“在这!”见来者气势汹汹,被公务折磨了一天了的水曦音也自是没什么好脸色:“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很忙。”
这人果真是什么都不干,闲的发霉了吧,竟来她的地盘耍威风。收了刃月,水曦音又大大咧咧的坐回荆藤椅上,困倦地看着这位夙时神君……
“刃月鞭,拿来。”夙时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耐。
闻言,水曦音此时只感如临大敌:“这刃月神鞭可是我千爻阁的宝贝,连天帝都不能随便索要,怎么?神君莫不是认为您这真神遗脉的身份比天帝还尊贵?”
她的语气里是明晃晃的辛讽,真神遗脉这几个字在她嘴里转了几个圈,咬字也加重着。
面对水曦音的挑衅,夙时只是冷冷笑着,手边蓄力,一掌击向对面,轻松击破了水曦音的防护。
顷刻间,掌击胸腹,水曦音呕出一大口的血,血吐连连,直映的那红衣渗出斑斑的紫。
“你……”水曦音直感到浑身的血脉蹿动着,心口处更是穿刺了的痛。她唇齿间浸满了血,疼得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着实狠,此刻,水曦音也是真的领略了传闻中这位比阎王还要命的怪物神君的可恶,这完全是照死里打啊。
只是,不由的水曦音不承认,再来十个她估计也打不过这怪物。
可这刃月……水曦音想起在下界时柏衍的话,只有她这种亦仙亦魔的身体才能封印住刃月,若是被仙或者魔夺了去,恐会引起大乱。
更何况是夙时这种毫不讲理的混蛋。
看着水曦音那双愤恨却并不显得害怕的眼睛,夙时反而感到一丝异常的心绪。这人,不怕他吗?
他缓缓靠近她,刻意释放出逼人的威压,试图在地上那人眼里看到那惯常的恐惧和憎恶,就像其他人那般吓的魂飞魄散却还要委屈求全的恭维他讨好他。
然而,并没有。
千爻阁的台桌旁斜躺着一位娇美的女子。鬓眉修美如画,眼眸粼波彩熠,红唇如丹沁着腥红的血,她嫣然笑道:“既然神君今日非要这刃月不可,小仙便让神君得偿所愿。”
水曦音心里有了决定,她自嘲般的一笑竟唤起刃月直捣向自己的心脉,而在这恍惚之间,她竟又看见了七千年前的柏衍,还是从前的样子,是真的柏衍,她喜欢的柏衍。
寸缕之间,一股雄厚的力量打断了水曦音的动作,一只灼热的手扣在她的手腕,好像要把她的手骨给捏碎了。
她被夙时狠狠的拽了过去,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近到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被那一呼一吸的燥热笼盖着。
“这么喜欢那破鞭子啊,那本君就赏给你了。”
鼻息间喷涌出来的燥热袭向水曦音的耳朵,让她瞬间感到不适。只是还未待她做出什么抗拒的动作,便又被那人狠狠甩在地上,再一次动弹不得。
不过这夙时神君也倒是守信,说不要了就真不要了。紫袍影瞬,倏忽间,消失在了千爻阁。
只是他前脚刚走,就见桀罗殿和罗刹殿的两人赶来了,跟在其后的竟还有相思洞的红弗和断念斋的箐兰以及其他两殿的鬼修们。
怎么回事,合着这幽衹七殿的人都来了?来看热闹吗?
这几人中,也就那没心眼的箐兰同水曦音最为要好,当即便扑过来扶她,眼里还闪了点泪花:“我就知道你这个倔脾气,那鞭子再怎么好也没有咱的命重要啊,我就知道,红弗姐姐当初说刃月鞭的时候我就知道……”
箐兰说着说着,竟是完完全全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地顺着一张桃花白玉般的脸上流下,直给人一种梨花沾雨般的可怜。
红弗?水曦音听到这两个字也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她看向远处的红弗,却见她也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和一旁的刃月鞭看,眼里是藏了钩子般的赤裸裸。
对,她就是赤裸裸的要害自己。
“红弗,是你告诉他的?”
“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红弗一向最恪尽职守了。神君大人既然问了,我总不能说谎吧。更何况他如今可是幽衹宫的主人了,不光我,你也要听他的了。”
红弗慢悠悠的整着一身华丽的衣服,浓妆覆在脸上,配合着她那一惯矫揉造作的笑。
“水阁主既然无事,我等还要去寻神君,就不予作陪了。”相较于红弗的假惺惺,桀尧倒是直接些,见夙时已经离开了千爻阁便也不做过多停留,顺着能感受到的少许神力,追了过去。
箐兰等人离开,殿中的小鬼也早已逃之夭夭,就连归云崖上也一片凄静。反而匆匆赶回来的是她一向不怎么重视的左罗。
“左罗来迟,没能护好阁主,请阁主惩罚。”一路的风尘还上沾了点幽水河的蒲公草,左罗跪了下来。
“这不怪你。实力悬殊,这生死啊也就随缘。咳咳!”
这一次,她着实被伤了根本,又不受控制的咳出大片的血,她倔强的去擦,却终究还是弄脏这身衣服。耀眼的红、喜悦的红,那可是嫁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