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祖宗召我去了

天启七年,八月十二日。

北京,王府井大街上。

一队穿着红罩甲,乘高头大马,腰悬绣春刀的侍卫正步调一致地纵马穿行于街上。他们就是老百姓谈之色变的锦衣卫。

紧随其后的是两个身着太监服色的人。胖一点的是信王府的太监高起潜,瘦一点的是紫禁城里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

在两个大太监的身后,跟着一副八人抬的大轿。八名轿夫配合默契,脚下行走如风,抬脚落足极富节奏。

轿中坐着一位年仅十七岁,身材修长挺拔,脸颊棱角分明的少年,正是信亲王朱由检。

朱由检面容虽尽力保持端庄严正,但嘴角却不受控地向上勾起,心里更是心花怒放、翻江倒海。

“木匠哥,我等了一千六百个日日夜夜,终于等到你将要驾崩了!”

从他奉天启帝的圣旨到皇宫见驾这个事情,再结合着他记忆中天启帝八月下旬驾崩的时间,他确定了这回进宫是接受临危传位的。

按理说作为当今天子朱由校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并且总的来说皇帝对他还是颇为爱护的情况下,他不应该盼着亲哥快要死了。

原因是他的灵魂并不来自这个世界,他是在天启三年穿越来的。前世的他由于连续一个星期熬夜加班到凌晨,导致他意外猝死在岗位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穿越到了明末,附身在了朱由检身上。

至于他为什么会穿越?在他适应了新的躯体后,他觉得可能是因为他用生命践行了“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精神,把老天爷给感动了,以至于让他能过一把皇帝瘾,圆了他前世三十年的皇帝梦。

历史上的大明在崇祯接手后只维持了十七年就土崩瓦解,崇祯也在煤山上吊自缢而亡。穿越后获得第二次生命的他可不想重蹈覆辙,虽然他将要接手的依然还是烂摊子,但他不想让历史悲剧重演,他要让大明再次伟大!

因此他希望皇兄赶快驾崩,由于他穿越后正好身处他哥执政七年里最动荡不安的时期,目睹期间一系列悖乱之事,见证了大明在他皇兄治下面临大厦崩塌的危险。

譬如朝堂上,东林党与阉党争斗不休,待阉党独揽大权后,权谋倾轧,党同伐异,将朝纲搅得乌烟瘴气;地方上,官员贪墨成风,灾祸肆虐,饿浮遍野,起义不断;关外,努尔哈赤率领后金如虎狼般烧杀掳掠,势力在血火中愈发壮大。

虽然他很清楚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皇帝昏庸无道,重用奸臣。他也试着上奏,劝谏皇兄要远离阉党,好好料理朝政。但丝毫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反而引起了魏忠贤的猜忌,让自己陷入了危险处境。

坦白来说,天启帝是个好木匠,正如宋徽宗是个好画家一样,但都不是一个好皇帝。

就在他联想时,大轿轻快而平稳地顺街而行,不多一会儿便到了紫禁城外。

”殿下,皇宫到了。”

突然一个音色尖细的声音从轿外传来,大轿也随之停下。高起潜打开轿帘,又恭恭敬敬地说道:“殿下,请下轿步行入宫!”

紫禁城里,除了皇帝与皇后,其他人是不准乘轿或骑马的。但魏忠贤和客氏除外,他二人可以乘轿在皇宫随意出行,从侧面也看出来了天启帝对他们极度宠信和纵容。

朱由检下了轿,跟着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向皇帝的寝宫——乾清宫走去,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乾清宫外围。

“圣驾共安了!”

他放眼望去,看到两个御前近侍太监身着绣满金寿字的大红色衣袍,手中正高举一张形制怪异的咒符,在乾清宫外游走,一边走一边机械地念着:“圣驾共安了!”

朱由检心想共安个锤子,这些都是迷信,要相信科学。但他依然装着迷惑的表情,李永贞见状,凑上前说道:“九千岁担心皇上的病情,特地命近侍人等佩金穿红,为的是祛病除灾,祈求皇上圣体安康!”

朱由检装着十分认同地说道:“厂公此举定能为陛下带来好远,加之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

随后二人继续朝宫内走去,转进过廊,来到西暖阁门前,发现早有人接着。此人六十出头,身材壮硕微胖,面白无须,着三襕(lán)红坐蟒贴裹,双袖襕蟒纱衣,正是大名鼎鼎的魏忠贤。

魏忠贤,河北肃宁人,二十二岁入宫,这个年龄在古代算是老大不小了,孩子都该满地跑了。他心眼多,善于随机应变,有小聪明。通过依靠皇帝的绝对信任和客氏组成“对食”的特殊关系,再加上心狠手辣的做事风格,成为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太监。

他由于连日为天启帝哀恸痛哭,面色苍白如纸,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失去了往日令百官战栗的威严。

魏忠贤看到朱由检来了,立刻走近几步,一边恭恭敬敬地向朱由检曲身行礼,一边说道:“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有点受宠若惊,但很快恢复过来,还礼道:“厂公折杀小王了!”

随后二人又寒暄几句后,魏忠贤领着朱由检进了西暖阁,来到天启帝的卧寝之处。在朱由检没有看到天启帝之前,天启帝倒是先看到了他。

寝宫内药味刺鼻,天启帝正斜倚在床沿上休息,带着血丝的痰涎顺着唇角垂落。他的脸上既黄又白,看不见一丝红润之色。见朱由检走了进来,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友爱与欣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停歇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五弟……你来啦……”

朱由检慌忙倒地叩头,语气郑重:“臣朱由检参见皇上!”

床榻上传来微弱的回应:“免礼,五弟……快起。”

朱由检抬头看皇兄虽然才是二十三的年轻人,但已经像蜡人儿摸样。又想到天启帝虽然昏庸无能,但对自己还是相当顾及同胞手足之情的,就在不久前还为自己选了一正妃、两侧妃。他的眼泪瞬间止不住往下流,声音哽咽:“臣弟愿日日侍奉御前,亲近天颜……”

“你且起来,朕有话要说。”

朱由检应了声“谢陛下”后,才站起身来。

“天意难违,朕自知大限将至……”

“陛下正当盛年,只要安心调养,定能康复……”

天启帝苦笑着摇头:“五弟就不必宽慰朕了,朕这身子,自己最清楚……,朕自知是个文盲皇帝,治不得天下……”

朱由检心里也是觉得的。老哥啊!你在历史上最昏庸的皇帝中,也是排的上号的。你是一个不错的木匠,做的亭台楼阁,精妙细致,美妙绝伦。你要是出身在一户草头百姓家里多好啊,凭借这门手艺,你一定会在周围十里八村小有名气,而后娶妻生子,过上小康日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出生于帝王之家,你没有治国平天下的能力,大明在你统治下早已日薄西山!

他虽然心里这样想,但面上仍恭谨道:“皇兄说的哪里话……”

“信王朱由检!”天启帝突然提高了声音。

朱由检听到皇兄连名带爵一并叫出,就知道大的要来了。他立刻重新跪倒:“臣弟朱由检恭聆圣谕!”

“五弟,你一定要做个守成之主,像尧舜那样英明的君主啊!”

朱由检虽然早已知道皇兄会这样说,但还是浑身血流紊乱,人整个儿麻酥了,这代表着他被确认为储君了。

朱由检虽然心里早就期待着皇兄赶快把江山交给他,但嘴上还得连连推辞:“陛下何出此言,臣弟万死不敢!”

“五弟别再推辞了,朕命已在须臾”天启帝喘着粗气,手指往床沿微微一指,“平身吧,快快坐到朕的身边!”

朱由检闻言又磕了个头,走到床边,半个屁股坐到床沿上。

天启帝朝着朱由检的方向,哆嗦着伸出浮肿冰凉的手,两行浊泪早流过太阳穴。朱由检神色骤变,急忙托住他的手。

天启帝嘴角挂上一丝笑容,“你可记得在你十岁时,曾问朕:‘皇兄做的是什么官儿?你也想做做。’朕当时笑着说,‘可以的,等我做几年后,就给……了你做。’”

天启帝又笑了笑,“真是……君无戏言呐!没想到儿时的戏言应验了!朕很后悔,这七年来声色犬马,游戏狩猎,不理朝政,以至于溺于水中……祖宗肯定是怕误了江山,召我去了……你也推得够了,不可再辞。”

朱由检心中喜悦,压着声音说道:“臣,领”

“不行!”突然一道尖利刺耳的女声传来。

“可恶!谁啊,打扰我的好事!”朱由检心里怒火中烧,内心不禁在想到底是那个混账家伙。

他立即抬眼一看,竟然是奉圣夫人客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