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阳始终有些昏暗，羊儿们好像也没什么胃口，等到天快暗了下去我便赶着羊群向山下走。正走着，前头的羊便叫了几声，向着另一边方向跑开。不出我所料，正是罗慕路斯和雷穆斯那两个年轻人，他们正疯跑着，手上拿着一张羊皮。大家的羊都很害怕这两兄弟，他们远远的朝我招了招手便朝着自己居住的山洞跑了过去。他们跑过的山坡上，野薄荷被踩碎的香气混合着羊粪的味道传来——就像十年前他们在我的羊圈里捣乱时一样。
十几年前，我在路过卢佩卡尔洞的时候恰巧听到婴儿的哭声，等到我进去，便看见哺育双子的母狼雕像下躺着两个似乎刚刚出生的婴儿，周围则是散落着一撮撮的狼毛，如同祭坛一般拱卫着这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哭的很大声，看样子更健康一些，另一个则是很安静，只是躺在那里。我不忍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在荒郊野岭，便把他们兄弟二人带回家了。两个小家伙十分健康，一直都充满着活力。等到十岁的时候，他们想来帮我，不过那些羊就像见到野兽一样，始终不肯听他们的指令，每次都是四散而逃。又过了几年，两兄弟便向我辞行，离开了我的棚屋，又回到了那个有着母狼雕像的洞穴。平时也能听到山下和其他山的工匠们提到，两兄弟平常就给他们干活，到了饭点也就留下来吃一口，就这样天天在不同的山上胡乱跑，但也能养活自己。前段时间，他们又找到我，像我讨一块山羊皮，我猜测他们又要做什么荒诞事，不过拿出一块山羊皮对我这个牧羊人来说还不算特别肉疼的事情。就这样，两人连给人帮工都不去了，天天疯跑在几座山之间，饿了就摘果子吃，渴了和山泉水，活脱脱一副野蛮人的样子。
不过从那一天开始，这两个小伙子便不知道去向。又是一年丰收的日子，我们几个牧羊人又聚到一起，讨论着今年小羊羔的数量和健康状况。在和其他牧羊人聊天的时候，他们也很疑惑，哪怕是鲁佩卡尔洞那片山上的牧羊人也感叹着羊群都安定了不少。他们死了？我小声嘀咕，产生不好的念想。
“不会的不会的!库卢斯，我和你说过，那两个年轻人是神的后裔，不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的死掉呢？”笑声传来，正是曾经到伊特鲁里亚学习占卜的老者阿斯特尔。我们几人挪了挪地方，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拿起我面前的羊奶酒喝了一大口。“伊特鲁里亚的占卜师说过，狼哺育大的孩子，他们会跑的比战车还快呢！”
“我跟你们说，我今天早上在帕拉蒂诺山上散步的时候，看见那两个小伙子和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朝着我这边走呢。雷穆斯看到我就朝着我跑了过来，而后罗慕路斯也带着那群人来到了这里。他们二人陪着我聊了一会，就又去指挥那群人干活去了。”阿斯特尔绘声绘色的和众人描述着一切。
“他们正干什么呢？又和你说了什么？”一旁的牧羊人朝他扔了一块熏黑的肉过去，这肉好像是上次丰收祭就烤好的，今天又被拿出来烤了一遍。
阿斯特尔用牙撕扯着肉块，胡子上的油光被火照的闪烁着。
“那两个小伙子和我说，过几天就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城市，这里视野开阔，水源充足，又离那洞不远。”阿斯特尔嚼完嘴里的肉，又说了起来，“我走之前他们两兄弟正和那群人绕着山挖沟呢，可能那就是他们城市的范围吧。”
“挖沟？建城？我看是要造羊圈吧！不过那个破地方可是养不活一只小羊羔啊！”牧羊人们都哄笑起来。
“谁知道呢？”阿斯特尔摇了摇头，“我看着他们挖沟，那沟可真不浅！跳进去的话可要别人拉一把才能出来，罗慕路斯说要用这条沟装下整个世界。雷穆斯又让人朝那里面洒下了盐，麦粒，生肉什么的。”
“是祭奠！”一旁的石匠突然激动起来，“我在伊特鲁里亚人那里见到过，好像叫什么，‘吞下土地的契约’！”
篝火劈啪作响，仿佛众神在发笑。我不禁想到这两兄弟小时候——雷穆斯总是盯着着地上将食物搬来搬去的蚂蚁，罗慕路斯总是抬头望着天空中盘旋的雄鹰。
“对了，他们还让我给大家托句话，如果大家有想加入到他们的，和他们共享权力!”人们讨论的声音又变得更大了些。
“你一定要去看看吧？”旁边隔壁山头的牧羊人用胳膊肘怼了怼我。不知为何，我期待又害怕，我怕那母狼的乳房流出的并不是孕育生机的乳汁，而是亲兄弟的血。
我内心不安，在聚会之后便点燃火把，再次前往卢佩卡尔洞。虽然不常去，但路还算是熟悉，借着火光和月光我又找到了那里。还没靠近那里我便看到洞穴内闪烁着火光。我探出头，里面并没有一个人，而是七根火把插在周围的墙壁上和母狼雕像的前面，看来是那两兄弟已经来过了。
我正专心的盯着那母狼的雕像，心绪早就已经飘到了天边。突然，一声炸雷响起，仿佛就落在了洞穴的门口，原本插在墙壁上的火把纷纷熄灭，除了一根火把还好好的插在墙上以外，其他的火把则是被硬生生震断，甚至有一根火把碎裂的部分直接飞出了洞穴。那母狼雕像被闪烁的雷光照耀了一瞬间，我在这片刻之间看到那母狼的眼里和乳房都流出血，而那流出来的红色的血将那正吸吮着母乳的两兄弟之一完全盖住，显得十分恐怖。我壮起胆子，拿着火把慢慢走到雕像前，只见得雕像后的墙壁上隐隐约约有一行字：
“罗马建在兄弟的血上，永远被他的血诅咒。”
突然一声狼嚎传来，我吓得扔掉了手中的火把，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这洞穴。天上依旧闪烁着雷光，我借着忽明忽暗的光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我的老婆诺娜一直站在家门口，因为我丰收祭结束之后没有立刻回家，她便担心我是不是出事了。
“遇到危险了吗？”诺娜见我狼狈不堪，连忙帮我脱掉有些脏的外袍。
“没，没遇到危险，”我有些喘不上气，舀起水喝了一大口，“你还记得罗慕路斯和雷穆斯那两兄弟吗？”
“记得，我可是给他们做了十几年的大麦饼呢。”诺娜做了个手势，“小声点，塔西娅已经睡着了。”我看向躺在羊毛毡子上的女儿，她怀里正抱着一个羊毛玩具。
“他们两个今天回来了，还说要建成城市。”
“我在丰收祭的时候听到了。”诺娜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神，是神！”我想到刚才的情景，又感觉汗毛倒竖，“那绝对不会是一个好兆头！”
诺娜见我神情激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便安慰了我一阵就一起去休息了。第二天我照常出门放羊，只是心里依旧琢磨着昨天晚上看到的场景。
“库卢斯！”突然有人喊我，我被吓了一跳。抬头望去便是一个又高又壮，深色皮肤的年轻人正拄着牧杖站在我眼前。
“雷穆斯？真的是你！”我既惊讶又高兴，从那一别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他了，没想到他现在依旧如此的健康。
“你打算去看看吗？我们划分圣界。”任由羊群去饱餐，我和雷穆斯也借着这个空闲时间坐在山坡上吹着干燥的风。羊群依旧不愿意靠近有雷穆斯在的地方，远远地望着二人的方向。
“去，我要去。”又回想起那不详的预兆，我内心不由得害怕，不过我并不打算逃避这个事实，这两兄弟再怎么说也是我带大的，我更要看看这所谓的恶兆。
“好，我们打算在七天之后的晚上，请阿斯特尔来做占卜吉兆，确定这座城的王。”雷穆斯说到这里，脸色不太好看。我也听出来一些端倪。
“你们……还没决定下来谁当领袖？”我试探的问了问。雷穆斯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沉思了一会。“三千人里，他拉拢下来的人更多，理应是他来做领袖。不过……”
雷穆斯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风突然变大，周身的草都被压倒。
“我和他在一些事情上的看法实在是太不同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迎合他。”雷穆斯站起身，并没有朝着帕尔蒂诺山走去，而是走向了另一边的阿文丁山。我知道这两兄弟已经心生嫌隙，恐怕在建成那天就会把一切都爆发出来。
过了七天，阿斯特尔敲响了我的房门。我和诺娜以及塔西娅都穿上了干净的衣物，走出了家门。我依然记得当晚的月亮像是蛮族人手里的回旋镖一样又细又弯。
“从现在我不是小山丘上的占卜师了，是城里的祭司！”阿斯特尔晃了晃涂成蓝色的左手，似乎有些兴奋，他说这是伊特鲁里亚占卜师的传统。不过我却依旧忧心忡忡，从雷穆斯离开之后的第二天，罗慕路斯也找到了我，将一块羊皮出示给我看，我认出那就是之前从我这里讨来的。他相比雷穆斯更有一种凌厉的感觉，身上的服饰也像个战士一样，羊群这回躲的更远了。他也是来邀请我的，同样和雷穆斯一样，对对方都有些意见。我夹在他们之间，开始有些为难。如若这两人真的要做出决定的话，我又该支持谁？
“库卢斯，你不会想要和你的那群羊一样退缩吧？”阿斯特尔看出了我的忧虑，“我占卜到了，这两兄弟身上的吉兆都大的出奇，没准我们能亲眼见证一个强大的城市崛起呢！”听着似乎是安慰的话语，我不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东西，带着我的妻儿前往帕尔蒂诺山的山顶。
帕尔蒂诺山上此时架起了很高的篝火，火星噼啪的嘣到外面。我们几人登到山顶，看见一大群人聚集在篝火旁边。众人围成一个大圈，坐在中间最靠近的便是罗慕路斯和雷穆斯以及他们各自的亲信。围在外围的人在两兄弟的示意下给我让开了一条路，我让诺娜和塔西娅待在外面，带着阿斯特尔走了进去。
“你们来的不晚。”罗慕路斯对我说，他身上依旧穿着那副铠甲，而阿斯特尔则是被雷穆斯带去祭坛的附近了解事宜。
“我们先在这里吃一顿晚饭，祭祀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那时候可没有让我们休息的闲余。”他给我介绍着接下来的流程。我自然没什么意见，本来我是作为见证者的。过了一会，雷穆斯也回来了。
“我让阿斯特尔去准备了，他说他就不吃了，怕嘴里的味道亵渎神明。”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几千人拿出自己的饼和肉，开始庆祝这一伟大的时刻。篝火越烧越旺，月亮也缓缓的爬到了众人的最上方。在雷穆斯的示意下，人们都收起自己的事物，纷纷站起身，围绕到篝火周围。
“兄弟们！”罗慕路斯开口，“今天晚上便是最关键的时刻！我们杀死了野兽，杀死了我们的敌人，我们最终回到了这里！”他振臂高呼，其他人也都躁动起来，和他一起欢呼。“明天太阳升起，世界就会见证最伟大的城市建立在帕拉蒂诺山之上！”
“不！我不同意！”站在另一边的雷穆斯突然站了出来，还有不少的工匠和牧羊人后，“我不同意在帕拉蒂诺山之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安抚了刚才还躁动着的人群，人们纷纷看向那拄着牧杖，和身后与羊人无异的雷穆斯。“帕拉蒂诺山上太过荒凉，我们应该怎么生存？不如就听我的，我们去阿文丁山上，那里能看到所有的羊群，还更适合观测天象！”雷穆斯身后的人们呼喊起来，显然也不支持罗慕路斯的决定。另一边的人们都沉默下来，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他面色阴沉，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两位不必争执！”就在这时，本来还在远处祭坛之处的阿斯特尔连忙跑了过来。“我们不如就听一听神的旨意如何？他站在对峙的二人中间，拿过雷穆斯手中的牧杖，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横线。
横线刚刚划好，东方的天边便传来乌鸦和秃鹫的叫声。
“乌鸦在啄秃鹫的眼睛！”塔西娅指着天空。
不一会便有众多的鸟盘旋在天空之上，十二只秃鹫落到了雷穆斯的周围。
“哈哈哈！”雷穆斯和身后的人群爆发出笑声，“罗慕路斯，显然诸神还是站在我这边！”罗慕路斯身后的人群也有些动摇，甚至有人产生了去到对面的念想。下一刻，本来还盘旋着的秃鹫和乌鸦纷纷落下，我仔细数数，整整有十二之乌鸦和十二只秃鹫。欢呼的人群换了一边，但是罗慕路斯依旧死死的盯着雷穆斯。他一时无法接受，朝着山下跑去，他身后的人也一起跟着他。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人群共同朝着山下走去。阿斯特尔则是走到我旁边。
“他们兄弟两个发生了什么？”阿斯特尔依旧举着自己那蓝色的左手，不断暴起的青筋让他有些痛苦。“兄弟？”我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跑在最前方的雷穆斯，十分悲恸。
“恐怕他们再也不是那追着羊跑的亲兄弟了。”
雷穆斯跑在最前，一步便跨过了那不太宽的沟壑。“罗慕路斯！你要变得和那群野蛮人一样吗！你们只空有一身的蛮力，你们的头脑被诸神诅咒过！你们养不活自己，只能去劫掠其他人！”罗慕路斯和他距离不足百步，就这样搁着这条边界朝他们喊话。跟随雷穆斯的人也纷纷跨过这条沟壑，站在他身后。
“还是说你想用这连狼也防不住的沟去保护你的人！”雷穆斯跳过沟，又跳了回去，又再次跳了过来，站在了刚刚到的罗慕路斯面前。两边的人就这样搁着沟对峙，我则是和阿斯特尔站在稍远的人群外观察。下一刻。罗慕路斯抢过身旁人手里的铁锹，重重的砸在雷穆斯的头上，铁锹上还残留着献祭之时的麦粒。他不敢相信，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罗慕路斯的脸和盔甲外的袍子，身体砸进沟里。
“现在你永远孤独了。”雷穆斯最后说了一句。罗慕路斯的手微微颤抖，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雷穆斯！”周围的人尖叫着推开，让出一片空地，我推开人群，不顾旁边的罗慕路斯，径直的跳进去，用双手托住他的躯体，只见他双眼充血，嘴里还不断地流出鲜红的血液。我把手放到他的鼻前，这个可怜的人，这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这个我看着长大的人，就这样被他的兄弟亲手残害了。倏然，一把剑从我的面前坠下，精准的插在了他的胸口，剑上还刻画着狼头。血液喷洒而出溅到我的脸上，烧伤的痛感传出逼得我不得不连忙放手以擦干，一部分则是涌到泥土之中，霎时间便传出沸腾的声音。
“再有人妄言分裂，下场如同雷穆斯。”罗慕路斯冷静的宣布着，原本还站在雷穆斯那边的人纷纷跨过沟壑，沉默的站到了罗慕路斯身后。
“罗慕路斯！你杀了你的亲兄弟！诸神永远都不会祝福你！你会被风暴撕的粉身碎骨！”也有不少人更加愤怒，纷纷大骂罗慕路斯，转头向着阿文丁山走去。罗慕路斯根本没再和他们分辨，挥了挥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便窜出直奔他们而去，将他们纷纷杀害，砍下头颅扔进沟壑，还有几颗人头扔到了我的旁边，面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阿斯特尔！这就是你说的天大的吉兆！”我几乎要昏死过去，朝着阿斯特尔怒吼，他连忙赶来把我拉了出去。他扶我站起来，罗慕路斯就站在我的面前。
“羊群不需要两个牧羊人。”他丢下一句话，直勾勾的看着我。
“罗慕路斯！我不会加入你们！”我指着他，手指不停颤抖，“我回山上去，你也永远不要来找我！”我推开阿斯特尔，携带的牧杖在刚才的混乱中不不知道被谁踩断。阿斯特尔左右为难，本想去拦住我却被罗慕路斯一把拦住，高高举起他的左手。
“神的旨意让我们必定胜利！罗马以此为圣界，就在帕拉蒂诺山上建城！”众人都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