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常识

“我还记得那一次在教室后排的小恬，夜幕像是突然从天上砸下来的，我梦到烟花在教学楼四角的天空中散开，睁开眼，发现外面只是一团无意义的，已持续百次千次的，靠窗座位旁的夜幕。记忆回荡在脑海，溅起的涟漪触及到现在的我。”

江青松注视着窗外缓缓浓郁起来的夜幕，在本子上写下了这段随笔。

窗外的灯光，透过玻璃，在他镜片上投下斑斓的光点，又迅速隐去，如同他此刻复杂难明的心绪。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林墨。

灯光下，林墨的侧脸线条紧绷，眉头紧锁，鼻尖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正对着眼前的一道导数题全神贯注，绞尽脑汁，手中的中性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自从林墨下定决心要为动漫社“冲锋陷阵”之后，已经过去三天了。此

刻，周六的晚自习教室里，灯火通明，大部分学生都在埋头苦读。

而林墨这个素来与晚自习绝缘的“稀客”，居然也端坐在座位上，与那些狰狞的数学符号殊死搏斗。

江青松最初把那堆“学神秘籍”丢给林墨时，确实存了一丝捉弄的心思。

他想看看这个在绘画上天赋异禀的家伙，面对学习这座大山时，会露出怎样狼狈的表情。

却没想到，林墨不仅没有退缩，反而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姿态，一头扎了进去，并且……坚持了下来。

江青松的目光落在林墨正在攻克的那道题上。

那是一张在他看来难度中等的模拟卷压轴题，通常是用来区分顶尖学生和优秀学生的分水岭。

以林墨之前的水平，别说解答，恐怕连题目都很难完全理解。

但此时此刻……

江青松的视线在林墨的草稿纸上逡巡。

那些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虽然曲折，甚至有些步骤显得笨拙，但思路却在顽强地向着正确的方向延伸。

计算过程已经非常接近最终答案了，只差临门一脚。

这家伙……江青松的心中涌起感慨，混杂着佩服，还有……不是滋味。

无论做什么，都能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吗？

还是说，只要是他自己认定必须做到的事情，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全身心投入其中，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能量？

短短三天时间，从一个对导数基本概念都一知半解的“学渣”，到现在能够尝试挑战三星难度的压轴题……这种进步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看着挚友肉眼可见的成长，江青松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

然而，与这份欣慰一同升起的，还有一种让他感到自卑的想法。

如果……如果林墨连学习这个自己唯一擅长的领域，都能轻易超越自己的话，那么他们之间的相处，还能像现在这样平等吗？

自己在他面前，是否会彻底=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辅助”？

这个念头如同潮湿的青苔，在江青松心底悄然蔓延，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羞愧。

挚友是为了大家共同的“梦想”在浴血奋战，自己却在这里纠结于这些阴暗狭隘的小心思……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负面情绪驱散。

而另一边，林墨深吸一口气，似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演算。

中性笔尖在A5活页本上急速划过，留下黑色笔迹。

写下一个公式，思考片刻，又迅速划掉，换上另一个。

他的神色在凝重与释然之间反复横跳，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消失。

终于，他笔下一顿，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甚至带着一丝狂喜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江青松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要……要解出来了吗？

难道说……真的可以吗？

专攻导数仅仅三天，就挑战这种级别的压轴题……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林墨缓缓地在试卷上写下了最后的验算步骤和答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从额前抹过，带走了几颗汗珠。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终于……搞定了。”

他转过头，看向江青松说道。

“阿松，快！看看答案，对不对？”

江青松压下心中的波澜，拿起那本薄薄的答案册，翻到对应的页码，开始核对林墨的结果。

嗯……结果，x > e^(1/2)或者 x < e^(-1/2)，居然……完全正确！

江青松心中一震，难以置信。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开始仔细比对林墨的解题过程和答案上给出的标准步骤。

然而，越看，他的表情就越不对劲。

这个辅助函数的构造……答案上没有啊。

这一步的放缩……似乎也和标准解法不太一样。

这个求导的切入点……更是闻所未闻。

片刻之后，江青松得出了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结论：林墨的解题过程，和标准答案的思路，基本上是两条平行线，除了起点和终点相同，中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他放下答案册，拿起林墨的草稿纸，自己动手，顺着林墨的思路开始演算。

嗯……按照林墨的逻辑，他是先对整个函数进行了一个初步的整体求导，然后将复杂的部分拆分成几个小模块，逐个分析其单调性和极值点……他这一步，似乎是在尝试不同的参数代入，观察函数值的变化趋势……

等等！

江青松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惊愕。

他好像根本没有进行严格的代数逻辑推导和完整的数学证明！

他悟了。

林墨其实，尚不完全具备从正面攻克这道压轴题的严谨数学能力。

他使用的方法，更像是一种……一种基于大量尝试和排除的……穷举法！或者说，是一种高度依赖直觉和经验的“试错归纳法”。

通过不断排除错误的可能性，反向逼近正确答案的范围。

江青松大感震撼。

这……这种解题思路，虽然在某些竞赛中，面对一些特定类型的题目时，不失为一种取巧的有效策略，但用在高考这种强调规范和严谨性的考试中……

“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江青松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这家伙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林墨看到江青松脸上那精彩纷呈、变幻莫测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有些忐忑地开口问道。

“阿松，怎么了？是答案算错了，还是……过程错得太离谱，让你不忍直视了？”

他脸上的兴奋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沮丧。

“可恶……果然，想要正面挑战导数压轴题这种大BOSS，对我这个新手村刚出来的萌新来说，还是太早了吗……”

他握了握拳，语气带着一丝悲壮。

“没关系！我会把信赖度刷满，练度拉满，命座抽满之后再来挑战的！从今天起，我先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单元小练习开始刷起，一步一个脚印！”

听着林墨这番充满游戏术语的悲壮宣言，江青松的心情愈发复杂。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不……墨，你的答案是正确的，从结果来看，你做对了。”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

“而且，你的解题思路……虽然不那么‘标准’，但逻辑上……也能自洽，某种程度上说，也没问题。”

“但是，”

江青松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这种解法，如果在真正的考场上，过程分……可能一分都拿不到。”

说完，他看着林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羡慕，又像是无奈，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感叹，带着明显的失落。

“你这家伙……果然是天才吧。”

“无论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比别人更容易上手，更有才能的样子。”

林墨看着江青松那副少有的、带着明显失落情绪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愣。

林墨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天才？”

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桌上那堆几乎要把他淹没的习题册，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

“阿松，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活跃一下气。

“我这哪是什么天才解法，纯粹是没办法的办法。正面刚不过，就只能迂回包抄，各种旁门左道都用上了。就像打游戏，BOSS太强，操作又跟不上，那可不得想点邪道攻略，卡BUG，或者干脆用人海战术磨过去嘛！”

说出这话的时候，林墨又想起来自己打游戏，特别是格斗类游戏被苏晓晓血虐的经历。

江青松闻言，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有些晦暗不明。

“可即便是‘邪道’，也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而且，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条‘邪道’并成功‘磨’过去，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他刚刚写下的那段随笔，字迹清隽，透着挥之不去的迷茫。

“我从小学开始，就被认为是‘会读书’的那种人。老师表扬，家长放心。我自己也一直觉得，在学习这件事上，我至少是擅长的，是有天赋的。”

江青松的声音有些低沉。

“可看到你……我忽然觉得，我那点所谓的‘天赋’，可能更多的是靠时间和努力堆砌起来的熟练度而已。”

林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能感觉到江青松此刻情绪的低落，这与他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不一样。”

江青松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林墨。

“你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洞察事物本质的直觉，一种化繁为简的能力。画画是这样，现在看来，连解题……你也能找到那种最直接、最不讲道理的路径。”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在想，如果连我最引以为傲的学习，你都能轻易超越……那我在你身边，还有什么价值呢？”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林墨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江青松的症结所在。

原来....是这样吗。

这家伙认为自己没有才能，只会跟在我后面而焦虑。

他回想起自己和江青松的相识与交流。

哎，可能是自己当时替他出手解围太过于惊艳了吧。

林墨认为，自己确实有着天赋，他不会否认这一点，并且精确地认为自己的天赋大概在千分之一到万分之一的临界点。

大概就是，人群之中，五千里挑一的水平。

林墨看着江青松，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在林墨心中，这样的问题简直是笨蛋才会发问的。

他看着江青松的眼睛，从中可以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松。”

“你认为自己没有才能。”

“在你的眼里，我似乎是一个充满了才能和光辉的人....虽然我承认，有一部分确实如此。”

“你的眼里的我，可能是你想要成为的有才能的自己吧。”

“可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一件显而易见，十分平常，自然而然的事。”

林墨停止了说话，等着江青松发问。

江青松思考之后，没有得到答案，问道。

“是什么？”

晚自习只剩中性笔书写声和翻书声的教室却显得比毫无声音更为沉默寂静。

无人注意到此时林墨和江青松的对话。

林墨用食指指向了江青松的眼睛，开口说道。

“你的眼中，会倒映出我的模样。”

然后，食指倒转，指向了自己，笑着说道。

“可是，在他人的眼睛中，会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这不是常识吗？”

“所有人我其实都不怎么在意，除了进入我眼中的人。”

“阿松，你有着才能，否则根本不会进入我的视野。”

“现在，我的眼睛，也倒映着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