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青水镇城隍庙前已排起长队。
香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几日镇上发生的奇事——枯井涌泉、病者自愈，连多年荒废的土地庙都显了灵验。
江不凡手持朱笔立于偏殿，案前堆着四十九枚传声玉简。
玉简前，一本厚厚的册子，密密麻麻的记录着镇上神灵传回来的信息。
“大人，这帮神灵当真敷衍！”他捧起册子，随手翻了一条。
“夜游神这位爷记了三百条'夜巡无异常'，连耗子打洞都算一桩功绩！”
苏元神念扫过玉简，嘴角微扬。
夜游神虽油滑，倒把辖区每寸地界都标得清清楚楚，连暗巷里乞丐的窝棚都没遗漏。
这册子，江不凡足足整理了三日，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辛苦了，江管事，你回去休息吧。”
江不凡这次倒是没有推脱，他也确实是熬不住了。
待江不凡走后，苏元便开始仔细翻阅这本册子。
青光在册子里勾连成网，那些敷衍了事的记录泛起红光，而详实认真的则亮起青芒。
苏元倒是对这江不凡刮目相看了。
几十枚玉简而已，苏元神念一动便可查阅，却偏让江不凡记录在册，本意也是想看看这江不凡是不是敷衍了事之辈。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下来，苏元倒也能理解为什么江不凡无权无势，却能在大清查里独善其身了。
“有意思。”他目光落在南街土地的记录上——
这位看似粗豪的汉子，竟将南街九条巷道的民生疾苦记得纤毫毕现，连孤寡老人缺柴少米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苏元没有动用神念，而是一条一条的看着江不凡的记录，时不时处理一些紧急的请愿，直到正午，苏元才全部看完。
他心里也大概有了个底。
苏元想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江不凡再次回到了庙里。
“江管事，关于新规的事情，我想和你聊一聊。”
“大人，这种事情，您自己定就行了，我就是个干活的，哪知道什么呀。”江不凡笑笑。
“你在青水镇干了几十年，比我更了解这镇上的状况，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也给我提供点参考意见。”
苏元此举，真心实意。
要立新规，必须了解当地的情况，贸然实施，容易引起骚乱。
江不凡见苏元坚持，“既然大人这么坚持，那下官就发表一下拙见。”
江不凡整了整衣襟，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旧册子。
“下官认为，现在青水镇香火最大的问题就是，分配不均。”
“许多百姓过于依赖神灵，而身份显贵者，私下贿赂神灵，换取利益。”
“大人请看，这是下官这些年私下记录的香火收支。”他翻开册页，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游走，“前任那邪祟在时，镇上的香火分为明暗两条线。”
苏元神念扫过册子，发现每条记录都标注着时间、数额与去向。
最令人心惊的是，近半香火都标着‘上供’二字。
“明线走礼部账目，暗线...”江不凡突然压低声音，“每月十五，会有玉山县的差役来取'修庙银'。”
烛火噼啪炸响，在江不凡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苏元注意到他指节发白：“你记这些，不怕掉脑袋？”
江不凡苦笑着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疤，大义凛然的说道：“城隍大人，这几日我想了，下官祖上三代都在青水镇当差，您是我见过最正义的神灵，那年我爹想揭发检举，当夜就...我才变成现在这副市侩的模样。”
“你说这些，不怕我对你怎么样？”苏元目光如炬，凝视着江不凡手臂上的伤疤。
江不凡深吸一口气，将袖子缓缓放下：“大人若要将我治罪，我也认了。这些年我助纣为虐，虽是被迫，却也难辞其咎。”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起来吧。”苏元突然开口，“你能将这些隐情告知于我，足见诚心。”
江不凡如释重负，额头抵在青砖上：“谢大人开恩！”
“接着说，如果要改革香火制度，你有什么意见？”
江不凡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大人，依下官之见，当立三条铁律。”
江不凡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原本压抑着的情绪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三道水痕：“其一，香火明账公示。每月初一在城隍庙前立香火榜，将各神庙的香火收支刻于其上，任百姓监督。”
苏元指尖轻叩神座，城隍印在掌心微微发烫：“继续说。”
“其二，设香火监察使。”江不凡在水痕旁画了个圈，“若是有私受香火，谋求利益者，应受到对应的惩戒！”
“其三，规定神灵的纪律性。若是完成有明显不合理的，违反大兖律法的请愿，同样需要予以惩处。”
这还是苏元第一次见江不凡说这么多话，突然轻笑，“好个江管事，这些年你装疯卖傻，原来早就在等今日。”
江不凡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求大人给青水镇一个公道！”
苏元重重点头，“你的想法我都记住了，香火改制乃是大事，我还要与赵大人商量一番。”
深夜，镇衙内。
“江管事所说的这些，虽然合理，但却起不到作用。”赵德汉听了苏元的转述，说道。
“苏大人，朝堂为官，比不得你在乌蒙山逍遥自在，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赵大人请讲。”
“第一，若是你的香火制度颁布之后，众神灵都不听，甚至联合起来反对你或者集体罢工，你该当如何？”
苏元虚影微微晃动，赵德汉不亏是在官场深耕多年，一下子便点到了重点。
“第二，若是神灵们表面符合，背地里阳奉阴违该当如何？”
“第三，香火利益牵扯极大，若是上面有人蓄意针对，又该当如何？”
赵德汉提出的三个问题如重锤般敲在他心头。
“赵大人所虑极是。”苏元沉吟片刻。
赵德汉见苏元面色凝重，笑着说道，“苏大人，你所提的那些意见，并无不妥，只不过凡是改制需循序渐进。”
赵德汉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圈，“先立三条明规：一者限定各神庙每日显灵次数；二者严禁私受商贾供奉；三者设立香火监察使。再温水煮青蛙，慢慢的，神灵自会服从。”
正在这时，苏元识海内传来动静：“还慢慢来呢，再慢慢来这太虚神道篇就全被别人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