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绿色垃圾桶“咔嗒”一声吞掉我刚删完的聊天截图。
我蹲在旁边抠着指甲发呆,直到江欢颜的大嗓门把走廊震得嗡嗡响:“沈婉月!教导主任找你贴红榜啊!磨磨蹭蹭的干嘛呢!”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帆布鞋踩在地砖上“啪嗒啪嗒”的,我这才发现指甲缝里还卡着撕便利贴时蹭的纸纤维——昨晚熬夜把写满杜世博名字的草稿纸撕成条,想折成纸船扔护城河,结果手抖得厉害,折了一半又全塞进垃圾桶。
红榜胶水闻起来像掺了橘子汽水的浆糊,我踮脚调整自己名字的时候,突然在玻璃倒影里看见那抹藏蓝色。
杜世博晃着罐可乐过来,拉环“啵”的一声弹开,阳光穿过气泡在他睫毛下闪啊闪的,跟三年前图书馆那次似的——他当时也是这样举着杯榛果拿铁,奶泡上的肉桂粉洒在我笔记本上,我偷偷数了三十七颗奶泡才敢说谢谢。
“要帮忙吗?”他的声音带着冰镇汽水的凉气,可我后颈的鸡皮疙瘩却蹭蹭往外冒。
金粉从指尖掉下来,落在他校服第二颗纽扣上,那是上周我帮他缝扣子时蹭到的颜料。他突然伸手,指腹在我耳后轻轻一刮:“有胶水皮。”
我猛地往后退半步,耳尖发烫得厉害——他的温度跟我保温杯里冷掉的奶茶似的,温温吞吞的,让人心里痒痒的又有点难受。
上课铃“叮铃铃”响起来的时候,他刚开口说“上周数学题……”,我就抱着榜单跑了,心跳声在耳朵里“咚咚咚”的,比江欢颜敲桌子喊我抄作业时还响。
美术教室的薄荷绿颜料还没干透,我正往调色盘里加钛白,杜世博抱着木箱“咣当”一声闯进来,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他白T恤蹭到瓷盘,胸前洇开小片蓝色,跟那年暴雨天他卫衣上的水痕一模一样。
“小心!”他突然喊了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他抓住往旁边带。
矿泉水“哗”地泼在画纸上,雪松香水味裹着颜料味冲过来,我想起他塞给我的纸袋也是这个味道。
画纸泡得皱巴巴的,像我每次看见他时乱成一团的心思。
他弯腰捡石膏像的时候,后颈的碎发翘起来,跟初遇时一样软乎乎的,可我这次没像以前那样想伸手去摸。
周末在书店闻到雨前的潮味,我蹲在第三排书架前翻夏目漱石的《心》,烫金书名在手里有点硌得慌。
杜世博的影子突然罩过来,他指尖夹着颗薄荷糖,另一只手拿着张雨晴推荐过的言情小说。“这本书里K死的时候,”他的手指点在书页上,“其实早就喜欢上女主了,就是不说。”
我盯着他翻动书页的手,突然想起他给张雨晴讲题时也是这样的语气,轻轻的,带点耐心。
他指着星空观测社的宣传单,说“下周三有流星雨”的时候,我数着窗外的路灯,第三颗“啪”地灭了。“我报了数学竞赛班。”
我说这话时,咖啡机刚好“轰隆隆”响起来,盖住了他的回答。
路过奶茶店时,他突然挤进去买了两杯榛果拿铁,递给我时说“去去寒气”,可我看见他转身就把另一杯给了张雨晴,她接过去时笑得眼睛弯弯的,跟我以前接过他咖啡时一模一样。
晚上在台灯下整理书桌,拿铁杯底掉出张便利贴,是初二时他借我橡皮写的“谢谢!”,字被水洇得裂开,最后那个感叹号像道疤。
我忽然想起那时候他借完橡皮后,耳朵红得跟番茄似的,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对谁都这样——给前排女生讲题时会笑,帮后排男生捡笔时会说“没事”,连路过走廊看见我贴红榜,都会顺手问一句“要不要帮忙”。
我以前总以为这些是特别的,现在才知道,他的温柔就像超市里买一送一的糖果,谁伸手都能拿一颗。
周一升旗时,云缝里漏下的阳光在他脸上跳来跳去。
国歌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他赶紧把眼神挪到主席台,跟实验室里躲显微镜反光似的。
风把他领带吹起来,扫过我缝的纽扣——那时候我蹲在操场边,用校服上的备用扣给他缝,一针一线地想,要是能把我们的距离也缝起来就好了。现在才懂,纽扣缝得再牢,衣服穿久了也会旧,线也会断。
上台领奖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小声说:“那晚的流星雨……”我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我看见了,特别亮。”
其实我根本没去看流星雨,那晚我在图书馆刷数学题,累了就趴在窗台上发呆,看见星星一颗一颗地闪,突然就想通了——有些星星看起来离你很近,其实隔了十万八千里,你追一辈子都够不着。
江欢颜勾着我肩膀说“他刚才看你眼神都直了”的时候,我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阳台上那杯凉透的榛果拿铁。
奶泡早没了,就剩杯底的糖霜,黏糊糊的,像他偶尔给的希望,看着甜,舔一口才知道早就变味了。
美术教室的星空背景板上,我点了37颗金粉星星,每一颗都比真的星星还亮,这是我给自己画的小宇宙,不用仰着头追别人的光。
手机震动时,我正在给最后一颗星星描边。
他发来消息:“今天的奖状,很漂亮。”
我摸出抽屉里的樱花书签,夹层里的纸条已经泛黄:“其实我也数过奶泡”。
以前看见这句话会心跳加速,现在只觉得有点可笑——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数奶泡,却一直装糊涂。
我盯着键盘,慢慢打出:“你给的希望,就像过期的奶泡,看着软乎乎的,碰一下就塌了。”
夜风“呼”地推开窗户时,我正把书签扔进回收箱。杜世博站在香樟树下,仰头望着我,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雪松香水味飘进来,又淡又轻,像他给过的那些温柔,风一吹就散了。
我伸手关窗,玻璃“咔嗒”一声合上,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好像轻了很多——原来放下一个人不是删掉所有联系方式,而是再看见他时,心里不会再起波澜,能笑着对自己说:“算了,过去就过去了。”
月光照在画布上,那些金粉星星一闪一闪的。
我背着书包走在五月的夜里,远处有人在喊“看流星雨啊”,可我没回头。